布朗在王廷中的形象一贯是稳重可靠的,但今天他情绪化好几次,乍见之下,竟还有几分趣味。
等村民们都处理好个人的卫生问题,食物与药汤也都准备好了,并且是全村人的分量。
没休息过的村民们早已饥肠辘辘,在见到面包与蔬菜肉汤后,他们都不自觉的舔了舔唇,上前端走自己的分量,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就算没有封村,这也是他们平时难以吃到的食物。
等村民们吃完,温琳给他们布置了今天最后一道任务,给病人们喂食后,用热水给病人擦洗干净身体。
至于路切斯,温琳垂眸,看来只能自己去一趟了。
食物显然击破了村民们最后一道心防,在饱餐一顿后,陆续有村民朝着温琳与布朗做出了祈祷的手势,
愿我主保佑你们,
稍稍颔首,温琳没有多说什么,她在村民们离开后,去临时搭起来的三角帐篷里换了一套鸟嘴罩袍。
出来将旧的罩袍扔进火里烧掉,温琳同时不忘叮嘱布朗,换上新的罩袍前,要用酒精擦遍全身。
最后这一点酒精是温琳特意留下的,两桶酒精完全不够用,村民的房子里还没得到最基本的消毒。
温琳估摸着最迟到明天下午,丁汉应该就会将新提取出的酒精送过来了。
思索间温琳拿起食物与药汤,朝着路切斯的房间迈步走去。
温琳到时,他正坐在桌前,艰难的用手支撑起上半身,脸色苍白,满头冷汗。
见此温琳不得不佩服起他来,灰革热病发作时,人会无比难受,时冷时热,同时伴随着腹泻呕吐,到后期更有可能会因为腹泻脱水而死,可路切斯竟然还有心思翻阅医学典籍。
她毫不客气的上前将那几本书扫到一边,将食物与药汤摆到路切斯身前,
路切斯主教,如果你想活下来,就把它们吃下去,
和那晚一般,温琳的声音相当冷漠,哪怕是单独面对路切斯,都没有一点对教会的敬畏。
嘴唇动了动,路切斯问,阁下有驱逐这场疫病的办法?
没有,温琳依旧非常冷漠,她顿了下,又添了句,但能救回更多轻症的病人,比如你,
加上
来的那句话更像是挑衅,但温琳不在乎,她对大公教没什么好感,她的目的仅仅是想让路切斯欠他一个人情。
对这种处于救世主一般地位的人,一个人情足够让温琳做很多事了。
闻言路切斯陷入了沉默,温琳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他忍不住问,
阁下,你的目的是什么?
路切斯的眼瞳是浅浅的淡金色,他注视着温琳,眼神澄澈干净,即便是现在这般窘迫的处境,一举一动都充满着圣洁的意味。
想到维希娅对路切斯的描述,温琳的眼神暗了暗,她的语调带上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情绪,
分裂与动荡是寓示着诸多痛苦与不幸,戈兰的利刃该从自己的胸膛转向环伺的豺狼,路切斯主教,我希望你能够站在维希娅陛下身后,
她是一位真正贤明的君主,为了戈兰,为了你所庇护的人们,你该做出明智的选择,
路切斯先是有些茫然,过了一会,他的脸颊漫出一丝愠怒,尖锐的呵斥,
阁下,你在渎神,你毫无敬畏之意,你与维希娅陛下都是彻头彻尾的异端,
你要将我送上火刑架吗?路切斯主教,你所信仰的正对这里避之不及,而你口中的异端正试图拯救你的信众,温琳冷淡轻蔑的反问,语意尖锐。
嘴唇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路切斯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陷入了混乱与茫然,为什么他会在一个异端身上感受到如圣像般近乎冷漠的慈悲。
温琳平静的走了出去,她抬头望向王都的方向,长叹了口气。
路切斯年仅二十七,是戈兰国内最年轻的红衣主教,与那些冥顽不灵,自私虚伪的老顽固不同。
他读过更多的书,他怜悯贫苦的人们,他正义与善良的举动让他拥有了无数忠诚的信徒。
毫无疑问,他就是大公教在戈兰的一面旗帜,一面代表着光明的旗帜。
如果这面旗帜能够站在女王背后,关乎宗教的问题将会事半功倍。
温琳走到火堆旁,手拄着刀,盘膝坐下。
一停下来,温琳的脑子里就难以自控的冒出维希娅的面容,那晚她们交握着的手,互相注视的温柔眸光。
如冲破风暴后见到的第一缕阳光,袒露着撩人心弦的温度。
任由思绪翻飞,温琳坐在火堆旁,慢慢闭上了眼睛。
夜间浓雾渐起,村子里火光摇曳,倒也不觉得寒冷。
维希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站在温琳用石灰划出的白线外,沉郁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火堆旁的温琳。
或许是维希娅的视线太过灼热,温琳猛地从浅眠中惊醒。
她转过头看向村外,呼吸一滞。
王廷骑士们正跪在维希娅脚下,她的身后没有马车,像是仓促间骑马赶来的。
走近些温琳才看清楚维希娅冰冷的神情,她的长发被浓雾打湿了,正结成一小缕软塌塌的垂下。
指尖颤了颤,温琳无端端的生出几分心虚,夹杂着些微的无措。
她们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眸光在空中相触。
原本安静的夜晚因为维希娅的到来,显得格外凝重,两人的沉默又让这份凝重更深重了一些。
沉默间,维希娅欲往前走,温琳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又猛地停住,出言道,
陛下,不要靠近,不要越过白线,
声音又快又急,温琳尚未排除其他传染病的可能性,隔离仍是防止感染的最安全有效的措施。
动作停住,维希娅冷冷的笑了一声,这就是阁下想要做的事?毫无起伏的音调中压抑着阴鸷与怒气。
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温琳维持着毫无波动的神情,其他人明显的感受到了维希娅的怒火,他们恐惧的低下了头。
可温琳从她眉间的褶皱中看出了担忧,看出了害怕。
竭力压下喉间泛起的酸涩,温琳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郑重的行了一个扶额礼,
是,这是我想做的事,陛下,回去吧,
维希娅沉沉的眸光霎时颤了一下,她看着走回火堆旁背对着自己的温琳,生出了深切的茫然与无力感。
她想要将温琳牢牢的掌控在手心,不管是出于利用,还是保护,可每每都事与愿违。
恍若溜进指缝的海风,她永远也抓不住。
深深的看了一眼温琳,维希娅转身上马,浓重的夜色中没人窥见女王转身时瞬息凌乱的脸庞。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片刻后,村中再次恢复成一片沉寂。
温琳却再难以入眠,她干脆起身,给每个火堆都添了些柴。
估摸着时间已经是凌晨三四点,温琳又开始架锅烧水。
等做完这些,温琳的情绪才彻底平复,远处树冠的轮廓渐渐清晰,越来越刺眼的白光从天幕洒下,天亮了。
将布朗喊起来准备食物后,温琳绕着村子外围走了两三圈,最后在一处灌木前做了个记号。
村子里有一条公用的排水渠,但都被碎石头与秽物堵住了,要今天疏通后才能继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