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靠的太近, 这个位置看不真切, 只能隐约看见坐在上首那人的深色衣袖,以及伸出来的一截白皙的手。
那只修长干净的手端着一杯茶,姿态悠闲的浮了浮茶沫。
萧九九心尖一颤,本能的想移开目光, 却又克制住朝那里看去。
她知道, 那是她大哥。
议事大殿里开始传来说话声。
妖域的人道:这次的供奉与从前一样, 我已经带来, 还请诸位过目。
他身边似乎摆放着几只巨大的箱子,往年都是些奇珍异草, 顶阶妖丹兽骨之类。
有弟子上前, 开始检查物品。
妖域的人看着弟子们一一打开箱子, 多有紧张, 直到弟子们检查完最后一物,他才松了一口气。
天工宗的陈天长老道:既然如此, 那我们之间的契约便还同从前
且慢。
茶杯磕在木桌上的声音极轻,却奇异的令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不自觉的望了过去。
那人平静的坐在上首,不见丝毫火气, 那双眼睛甚至称得上温柔,但却没人敢开口质疑。
萧九九透过窗棂, 瞧见那只削瘦冷白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在椅背上。
大哥那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往年如此, 不代表今年也要如此。
妖域的人知道这人最难对付, 额上沁出细汗,问:您有何见教?
男人默了默,微微偏过头。
萧九九站在大殿外,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却觉得大哥在看自己,她脊背上飞快的出了一层冷汗。
她听见大哥道:今年不要东西,同你们讨一个人。
妖域那人问:讨一个人?谁?
望白。
妖域的人一滞。
望白是年轻一辈最优秀的战士,肩负着妖域的崛起,那孩子前途无量,如果送来做质子,还是在这个人手上,一定会被毁掉。
他艰难道:这不妥吧,望白不过一个孩子,还请您高抬贵手。
男人温和道:好好想想,是要望白,还是要妖域。
妖域的人脸色难看至极,他道:不若今年的供奉加倍,亦或是,您真的要妖域的人,我也
男人表情丝毫未变,他转过视线,望向侧面的窗棂,笑了笑。
我只要望白。
萧九九原本正站在这里,忽而察觉到锐利的视线,身体陡然僵硬。
大哥发现她了。
她钉在原地,无法逃走。
片刻之后,一双墨靴由远及近。
大哥来了
她低垂着眉目,不敢抬头看。
那人停在她面前,伸手轻触她额头,语气温和:怎么出汗了?不舒服?
萧九九低声:没有。
男人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不舒服便去休息。
萧九九鼓起勇气抽出手,问道:哥,要望白是因为我么?你放过他,我不见他了。
男人笑:说什么傻话,要望白是为了灵域,那孩子天赋异禀,总有一日乘风化龙,妖域便会脱离掌控,已经有一个魔域虎视眈眈,自然不能再放任妖域如此。
要望白是为了灵域的未来。
萧九九心里堵得慌,说不出话。
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九九,听明白了么?
【百年前竞技场外】
萧九九此刻正在竞技场外,望白则在里面抢救,她忽而想起了前几日在议事大殿外大哥同她说的话。
大哥向来主战,他那样说,她便毫无反驳的余地。
那天妖域的人苦苦哀求,可大哥却只是拂袖走出殿外。
没过几日,望白便来了。
萧九九知道,望白会来的。
他少年意气,热血无畏,他什么都不怕,他也从不让别人替他受苦。
天已经黑的彻底。
她站在竞技场外,看见救护室的灯熄了,医修们陆续走出门外,将救护室的门锁了。
望白在里面。
她待人走完,围着竞技场绕了一圈,走到最下层最靠近救护室的位置。
她抬手敲那面墙:望白,望白。
里面没有回应。
她难过的掉眼泪,又敲:望白,望白。
这次里面传来了少年虚弱的声音:莫、莫哭啦,活着
萧九九便哭的更厉害。
她急问:你怎么样了?还好么?
里面传来窸窣的声响,像是他艰难的挪动了位置,随后他的声音便清晰了些:挺好的,别难过。
萧九九松了一口气,干脆背靠着墙壁坐下。
望白在里面,也靠着墙壁盘膝坐下,他只动了动,便疼的轻嘶了一声。
萧九九曲着腿,抱着膝盖,低声道:你怎么不还手呢,你要是还手,就不会受伤,我知道你难受,可是对方毕竟魔化了
望白道:我受伤又不会死,可他受伤没人治,死定了,下次又会带来新的魔化同伴,反正都是要看我狼狈,没差别。
萧九九将脸埋进膝盖里,难过道:望白,我不能放你走,事关灵域妖域。
望白笑:你当然不能,你大哥人狠毒,但若是站在灵域这一方,不算错。
萧九九许久没说话,望白也没说话。
夜晚的风微凉,从远处吹来。
萧九九忽而道:你给我带的花,我看见了。
望白很高兴:嗯,我来的匆忙,没仔细挑,如果还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这家伙
都要来做质子十死无生的事儿,还想着给她挑朵花儿?
萧九九眼睛有些湿:你都不怕的么?
望白道:怕啊,我都躲起来哭。
萧九九被他逗笑了:我怎么没听见。
望白故意咳嗽道:嗓子都哭哑了。
萧九九笑:你还有力气闹,伤好的差不多了么?
望白道:是啊,你们这儿医修本事真不错,疼都不疼了。
萧九九问:你们那儿受伤了怎么治?
望白想了想,回道:找个洞穴躲起来,用口水舔伤口。
萧九九笑:你是犬类嘛?
望白跟着笑:差不多吧。
萧九九好奇心起了:等你出来,我要看你原形。
望白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兽形?
萧九九认真思索,回道:我喜欢毛绒绒的,猫类、犬类,可以摸的,软软的那种。
望白默了默,道:哦,那不喜欢什么呢?
萧九九:鳞片的那种,冷冷的,滑不溜丢,很可怕,不喜欢。
望白许久没说话。
萧九九有些担心:望白?你还好么?
望白的声音更虚弱了:鳞片冰冷的那种不喜欢啊?
萧九九惊讶道:你该不会是条鱼吧?
望白一滞,立刻道:不是,不是
萧九九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望白在里面低声道:鲛人也很好看啊。
萧九九一想,对哦,于是惊喜的问:那你是鲛人么?
望白很快便回了:不是
萧九九仔细想了想:那带鳞片的就没有好看的了。
望白沮丧的想,他为什么不是一条鲛人呢?
夜逐渐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