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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祖母与叔父将侄儿养大,已是十分不易,侄儿竟还想苛求更多,想让他们对我更关心一些。”
“只是祖母性格坚毅,叔父性子豪爽,他们从不是会在细枝末节上花费心思的人,侄儿的希望,注定只能落空。”
赵修文自嘲一笑,将茶盏送到嘴边。
茶是老君眉,叶长浓郁,还能消食解腻,是天下刚刚平定,赵修文便让下面的人进贡的,说她常年征战落下一身病,需多吃些老君眉来养养身体,万不能与其他朝代的皇后一样,年纪轻轻便驾鹤西去。
她素来不在吃穿用度上费心思,赵修文让人送,她便时不时吃一些,只当做白水来喝。
若是风雅之人,见她如此饮茶,必会痛心疾首说她暴殄天物,可她彼时是皇后,一个与开国皇帝一同定江山的皇后,她再怎样牛嚼牡丹,也无人来她面前指责她的不是。
这大概就是权力的美妙之处。
那些人再怎样看不惯你,也只能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在你手底下做事。
老君眉的茶她没吃个所以然,因老君眉而引发的对于权力的思考却让她的心更加炽热——她喜欢把天下握在掌心的感觉。
“可是婶娘,您与祖母叔父不同。”
赵修文擡手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您不仅养育侄儿,还教侄儿四书五经,教侄儿为人做事的道理,是侄儿人生路上的啓明星。”
手中的茶盏被赵修文搁在案几上。
茶盏与案几相撞,发出一声轻响。
轻轻的,脆脆的,像是什麽东西在叩响人的心门。
“如果没有您,便没有现在的侄儿。”
赵修文向她看过来,“所以婶娘,侄儿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
男人声音一如既往温柔,但温柔里却有着视死如归的坚定。
仿佛彼时的他并非相豫章派来试探她,而是将自己的一颗心剖给她看。
他如他此时在说的话一样,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为她百死无悔,为她无所不能。
可他是相豫章的亲侄子,更是相豫章哪怕废弃亲生儿子也要立他为东宫储君的亲王,前程光明如他,又怎会为了些许恩情便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万里?
帝王家中,最不需要的便是亲情。
而她对他的那些养育之恩教养之义,早已在她与相豫章的明枪暗箭中消磨殆尽。
所以他今日所说,皆为试探。
他今日所来,也并非给她送茶,而是受相豫章之命,前来试探她是否有争帝之心。
“我知道你素来孝顺。”
姜贞神色淡淡,声音不辨喜怒,“你今日能独当一面,帮助你叔父治国理政,便是对婶娘最大的回报。”
她的话似乎让他有些意外,赵修文的嘴角慢慢抿了起来。
而那双爱笑的眼睛,彼时也敛去了笑意,漂亮的瞳孔里聚满了失落。
他在失落什麽?
一向极为敏锐的她大抵能猜出他的几分心思。
但这些小心思,在位尊九五的诱惑下不值一提。
她从不将自己的未来置于旁人的良心之上。
“婶娘这样说,倒让侄儿不好意思起来。”
良久,男人轻声一叹,苦笑说道,“我如今的这番模样,真的是婶娘想要看到的吗?”
窗外淅沥沥下起小雨,廊下的亲卫与女官们的模样被雨水模糊着,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安静的千秋宫被雨水的声音灌满,将那些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静谧驱除在外。
春雨贵如油,这雨下得好生及时。
有了这场雨,今年的百姓们便能有一个好收成,不用再忍饑挨饿过日子。
姜贞一边应付着赵修文,一边看着窗外的雨水发呆,一心两用的她并未注意对面的男人眉眼凄然,恍若易碎的琉璃。
“婶娘......我是您一手养大的修文。”
她忽而听到男人的话。
与刚才的声音不同,彼时的男人的声线比方才低很多,也沉很多,像是哑着嗓音发出来的声音,和着淅沥沥的小雨,隐约有种让为之揪心的错觉。
她从未听过赵修文以这样的口吻与她说过话,眼皮轻轻一跳间,视线便转了过来。
或许是方才的旧事重提让她暂时做回曾经的姜二娘,所以对面前的男人放松了警惕,不曾在意他此时的动作,但当她回眸转身,便因赵修文的动作而微微一愣愣——
男人此时并没有坐在她对面的小秤上,而是离座来到她身旁,单膝跪地在她面前,以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看着她的眼。
“您为什麽,如此防备于我?”
赵修文哑声问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