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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豫章眼睛轻眯, 伸手去揉小姑娘的发。
这是他以前颇为喜欢的动作,把小孩儿当着团子似的在手里揉着,小姑娘没有多想,笑眯眯仰着小脸,任由他亲昵揉捏着。
但他却不止是揉捏,他手指却一路往下走,捏捏小姑娘的脸,捏捏小姑娘的耳朵,就连小姑娘的后脖颈也被他捏了捏。
——若是别人乔装打扮,人/皮/面/具的接缝应该在这几个位置。
但他却并没有摸到人/皮/面/具的痕迹,别说面具了,上面连细小伤疤都不曾有,光洁的像是上好的玉,让人爱不释手。
好的,眼前的人不是别人假扮的,这副皮囊与这副身体仍是他女儿。
既然不是别人假扮的,那为什麽性格大变,从柔弱不能自理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思及此处,相豫章微擡眼,试探出声,“阿父来得及,没给你带什麽好吃的,要不阿父让庖厨给你做点你最喜欢吃的芙蓉糕?”
“大哥,你真是高兴傻了。”
眼前小姑娘尚未答话,他身后便响起左骞的哈哈大笑,“阿和才不喜欢吃芙蓉糕,阿和喜欢吃的绿豆糕与枣泥糕。”
“......”
蠢货!
相豫章恨不得拿脚踹左骞。
相蕴和奇怪地看了一眼相豫章,“半年未见,阿父连我最喜欢吃的东西都不记得了?”
“记得,阿父当然记得。”
相豫章立刻道,“这不是半年没见你,突然见到你高兴得脑子都不好使了吗?”
“嗐,阿和,你别跟阿父一般见识,阿父是太高兴了。”
相豫章一拍脑袋,笑着哄小孩儿。
相蕴和噗嗤一笑。
还别说,这是她阿父能做出来的事情。
“阿和,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学着给阿父做饭时的模样。”
相豫章不着痕迹岔开话题,一边拿手比了个身高,一边仔细看着小姑娘面上的细微表情,“那时候你才这麽高,连竈台都碰不到,在地上垫了快木板,才勉强够得到锅。”
小姑娘被他勾起了往事,稚气未脱的小脸浮现一抹甜甜笑意,“当然记得。”
“那时候阿父被人诬陷,被官吏抓进大牢里,阿娘为了救阿父左右奔走,连饭都顾不得吃,我就想着,我人小,帮不了阿娘,便在家做做饭吧。”
小姑娘笑着道,“可我着实不会做饭,烧出一锅黑乎乎的面汤来,阿娘见了面汤没敢端碗,倒是阿父把面汤喝完了。”
相豫章眸光微微一滞。
——她竟然连这些事情都知道?
“一边喝,还一边夸我做的好喝,是阿父喝过的最好喝的面汤。”
相蕴和道,“我以为真的有阿父说的那麽好喝,便也尝了一口,呃,像是刷锅水,不,刷锅水还要难喝。”
那味道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直到现在,她还能想起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相蕴和的脸色有一瞬的扭曲,小脑壳摇得像是拨浪鼓,“太难喝了。”
“也就阿父愿意哄我,夸我做的面汤好喝。”
“阿父没有骗你,那的确是阿父喝过的最好的面汤。”
相豫章叹了一声。
他为兄弟意气锒铛入狱,贞儿不仅没有责怪他,还为他左右奔走,动用一切关系把他救出来。
救出来之后,没有问他半个字,更没有觉得他荒唐,只跟他说,她跟阿和在等他回家,若没什麽事,便跟他回去,莫叫阿和担心。
他随着贞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家,看到疱房浓烟滚滚,小姑娘被烟雾呛得满脸泪,却还努力睁着眼搅拌着锅里的面汤。听到他的声音,小姑娘一不留神从木板上摔下来,手上的皮都磕破了,却还仰着髒兮兮的笑脸,说着阿父你终于回来了。
他看着怀里的小女儿,再看看身边面带微笑的妻子,那时候他就想,他得一辈子对她们好。
“阿父还把我当小孩儿哄呢。”
耳畔响起小姑娘软糯糯的声音,“明明一点都不好喝的,我又不是没尝过。”
相豫章回神,低头看小姑娘。
怀里的小孩儿还是旧时模样,天真稚嫩,一脸孺慕,小小的模样与曾经被烟雾熏得黑漆漆的小脸逐渐重合。
可模样虽一样,眼底的神态却不一样,曾经的小孩儿是风雨中摇曳的花儿,他时刻看顾着才不会凋零,而现在,小姑娘的眉眼依旧天真,神态依旧娇怯病弱,但却没了天塌下来都会有父母为她撑着的依赖。
相豫章心头一跳,眼睛眯了起来。
——这不是他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没那麽坚韧,也没那麽强大。
半年的挣扎求生不足以让她无坚不摧,长成一个他都忍不住为之赞叹的枭雄之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