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的小破院子外扎了灵堂,墙边甚至还零零散散摆了几个花圈。
那一瞬间,简凉意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简荣景是真的死了。
灵堂里跑出来个五大三粗的胖子,胳膊上还挂着长长一串白色的孝布:这是小简少爷吧?
简凉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封珉见状只得在旁边替他应下。
就等你了,胖子胳膊一伸,把白布往简凉意面前递,披上布,在灵堂那儿跪一会儿吧。
简凉意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他没有接那条白布,推开胖子进了屋。
家里占地很大,算是个小四合院。
只是除了住着的两间,其他的都被简凉意的奶奶改成了棋牌室。
每次简凉意放学回家,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嗬啷嗬啷麻将碰撞的响声,以及毫无预兆的、平地炸起一声杠!
要多吵有多吵。
可是今天却出了奇的安静。
安静得都有些诡异。
简凉意抬脚迈过门槛,看见脏乱的客厅内正端坐着一位大爷。
屋内没亮灯,说是大爷其实全凭感觉。
对方肩宽个高,腰背又挺得端正,和周遭缩头驼背的人简直就是天地两级,对比那是十分强烈。
再加上那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老爷子虽说上了年纪,但是似乎宝刀未老,单凭那股子气势都能镇住一屋的男女老少。
当然,也有他身后负手而立的两位保镖大哥一份功劳。
再走的近点,简凉意看清对方的五官,大爷的样貌似乎有些熟悉,一个称呼溜在嘴边呼之欲出,却迟迟叫不出口。
意意。
身后有人喊他。
简凉意转身来看,是许久不见的梁月白。
叫姥爷。
简凉意上一次见自己的姥爷还是小学。
那会儿他爸妈出现分歧天天吵架,简荣景一怒之下一巴掌把梁月白的耳朵打聋一只,隔天他外公就带人过来,在大院里活活打断了他爸的一条腿。
不久之后,简凉意的父母离了婚,梁月白放弃了他的抚养权,把六岁大的简凉意丢给了简荣景,直到成年前都没有回来看过。
因此简凉意对他妈就没什么好感,更别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姥爷。
他皱了皱眉,没理会梁月白,绕过客厅里的人往卧室去。
卧室本就不大,因堆满杂物更显拥挤。
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的奶奶坐在窗边,低头用金纸叠着元宝。
人呢?简凉意问。
死了总要见着尸体。
奶奶抬眸看他一眼:烧了。
烧了?简凉意捏紧拳头,我还没回来。
你!?奶奶突然停下手上动作,抬手指着简凉意骂道,你个兔崽子有什么用?你老子死了你连孝都不披!你巴不得他死吧?你回来干什么的?你跟那些姓梁的一起滚吧!
奶奶,封珉赶紧出声阻止,您别这么说小意
他简凉意明天就改姓了!奶奶对着窗子情绪激动地大喊道,老简啊你在天上看看!看你儿子啊!被人踩脚底下欺负
屋外灵堂的唢呐声响起,盖住了这撕心裂肺的哭闹。
简凉意只觉得耳边同时炸起一道尖锐铃声,想一把淬了毒的箭尖,从耳朵直入大脑。
疼得钻心。
唢呐声在吵,音响把音量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奶奶还在骂,指着简凉意骂,指着客厅骂。
所有的声音揉在一起,像灌香肠似的往他耳朵里塞。简凉意听得想吐,连带着心跳都跟着变得沉重。
封珉按住他的肩膀,眸中露出担忧的神色,简凉意想回他一句没关系,然而还没开口就眼前一黑。
天旋地转就在下一瞬,简凉意头重脚轻,往旁边猛栽下去。
这都什么操蛋的事情。
再醒来是在附近的一家社区诊所内。
简凉意靠在封珉肩头,手背上还扎着点滴。
你发烧了。封珉低头道。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简凉意费力地把头偏过去,却在中途被对方重新按回来。
之前的眩晕感还有余力,他有些恶心,但是尚且可以忍耐。
就这样吧,马上就挂完了。
冬季感冒发烧的不少,把小小的诊所坐的满满当当。
病人大多都是小孩,被妈妈奶奶们抱怀轻轻拍着睡觉。
简凉意记得自己小时候生病梁月白也带他到过这里。
梁月白长得好看,在这边人缘也好,几个大人凑一起唠嗑说话,他就窝在妈妈怀里似懂非懂地听着。
后来梁月白离开,他生病也只是吃完药睡一觉,很少像这样坐在诊所里挂吊针了。
要喝点水吗?封珉手上还端了一杯温水。
简凉意看一次性水杯被手指捏皱,又想到了小时候封珉也曾这样,坐在自己身边给他掰了半块面包。
淮城就像一个牢笼,把他关到了十八岁。
之前简凉意没那么排斥,现在却有点呆不下去。
他只要在这里,就像被泡进了过去。
哪里都是曾经的影子,就好像那些暗无天日还依旧压在他的头顶,逼的他喘不过气。
他见过方子路。
所以想逃出去。
简凉意拿过那杯水,仰头喝下。
温水润过喉管,暂时舒服了不少,他在封珉肩头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
没睡太死,但是人有点迷糊。
直到拔了针还有点意识不清,被封珉拉着手腕出的诊所。
你脸色不太好,封珉替他整理了一下睡歪了的衣领,要不要去我家睡一会儿?
简凉意乖乖站着,感受着对方的照顾:不了。
那你去叔叔的灵堂吗?封珉又问。
简凉意摇了摇头:我回学校。
简荣景他现在也看不到了,那也没必要继续在淮城。
简凉意只是想看一看这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不想呆在这里,这里太难受了。
那我送你回去?封珉问。
不用,简凉意低头把自己垂在背后的帽子带上,我坐高铁。
现在还不到中午,当天应该还有不少车次。
那我送你去车站。封珉道。
简凉意这次没有推辞,在路边等封珉开车过来。
淮城不像渝州温和,快中午了还有劈天盖地的寒风往脸上吹。
简凉意呼出的白雾在风里一过,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消失了踪迹。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才看到方子路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第一条是三小时前的,第二条是十分钟前的。
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报个平安。
到家了吗?在干什么?
简凉意两只手握着手机,盯着这两条信息看得鼻子发酸。
他回程的路上还在想怎么去哄方子路,可是对方压根不和他生气,自己憋一会儿就暗搓搓地来找他了。
果然像条小狗。
小狗不跟人生气。
简凉意揉了揉鼻子,给方子路回复过去。
到了。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是却想看到对方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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