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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凶人家吧?”吴红问了一句。
老邹嘴里吃着,含糊道,“我像是会凶人的?”
吴红就看他这样儿,心里就踏实。但面子上还得点,这家伙就是说话语气冲,这几年跟她说话都不怎么带脏字了,就是跟旁人还带着他年轻时候的冲劲儿。
“之前还让人举报说态度差呢”吴红话说得和气。
老邹呵呵乐了几声,嘀咕,“都跟他说了,我们站点停的时间那是有规定的。规定哪是能等人的?”
老邹这暴脾气,几句不对付就得吵吵起来。
不过,他吵完就好,从不记仇。
“跟你说的话总不记得”,吴红嘴上没笑眼睛里可是柔和的,周身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附近商铺的人跟都好,都叫一声吴姐。
所以每回看她跟老邹那个大老黑在一块,总有种不搭的感觉。
“记着呢!”老邹赶紧反驳,一急的时候眼睛黑黑地瞪着人,“微笑,微笑服务嘛”
吴红就喜欢他这样,一眼就能看到底儿,实实在在的。
吴红摆出不太相信的样子:“是吗?”
“呵,你别不信!”老邹放下筷子,双手举到胸前,摆出握方向盘的姿势,清了一下嗓子,一板一眼地说道:“环一路到站了,下车的乘客请注意安全”
说完朝吴红的方向摆出一个笑脸。
是“摆”出来的,嘴角被生硬地扯起来,露出八颗牙齿,标准的职业假笑。
吴红被他这出儿逗乐了,捂着嘴笑起来。
老邹本来挺正经的,被她这一乐也不好意思起来,黑红着脸,周身邦邦硬的气质也软下来,憨憨的:“乐啥”
吴红笑着摇头,歇下来就看着老邹。
馄饨还热乎乎的在两人中间,蒸得吴红眼睛也泛起了湿。
挺好的,吴红想。
她已经很满意很满意了。
“咋”老邹瞧着她,“大白天整这出儿”
“没...”吴红拿衣袖擦了擦,又看过去,咧嘴又笑起来,有点苦涩,“老邹,今儿下午交完班来接我一趟,我......有点话跟你说”
老邹大老粗一个,拐不过来那些弯弯绕绕,“啥话不能现在说?”
这回吴红是真乐了,“哎呀,你就来就成了”
说完还存着不好意思,又不想被那老粗看出来,赶忙起身找点活,嘴里叨咕,“我...我先拆一下我新上的衣服,你...你吃完就先回”
老邹:“这还没咋吃呢?”
老邹看着吴红忙碌的背影,已经比前些年胖些,不再像猴子似的可怜人了。
“哎呀,我...我饱了,饱了”吴红手下也不停,其实也是假忙活,自己都不知道手里这是干啥呢。
等老邹走到店门口,才想起来啥,赶紧追过去。
“哎!老邹”
老邹身上还穿着工作服,一年四季就这么几套,颜色都被洗的泛白了。家里没人,也就不怎么注意个人形象。
回过头,正对上吴红。
“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有雨,正好是你快下班的时候”手上递过来一把伞,“拿着”
老邹呆愣地接过伞,还问呢,“你咋整?”
吴红又不好意思起来,很轻地拍了一下老邹肩膀,娇羞起来,“还说嘞,晚上你得来接我”
老邹乐呵呵地拿着伞走了,只留给吴红一个洋洋洒洒的背影,嘴里又哼起调。
“二人转唱的挺好”
“啊?”郁雾正看得投入,谷垚突然评价一句,他没反应过来。
“包公赔情”谷垚补充道,“啧,唱的不错”
郁雾:“......你懂得还挺多”
郁雾又把心思放到眼前的一幕,老邹早就坐上步梯下了楼,吴红却还站在店门口,就望着前面,没有焦距,眼睛诉说着郁雾不懂的情感。
好像是苦的,又好像...是甜的。
六点三十分了,外面果然如天气预报所说下起雨。
吴红早就换好了衣服,手里还拿着口红,往嘴上涂了几下,照照镜子又觉得太重了,往下擦擦。
手里慌的,自这雨下起来之后,莫名焦灼。
原本店内的暖和光也暗下来,灰里泛着蓝,像是暴风雨前的寂静,郁雾看的认真,跟着紧张起来。
老邹平时六点也就交班了,到大厦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怎么说也该到了。
只是分针一点一点挪动着,远处也不见来人的脚步。
可能是下雨的原因,吴红就这么想着,心里却越来越乱。
叮铃铃...
手边的电话响起,吴红回过神赶紧去接。
楼内光景瞬间被黑暗笼罩,郁雾呼吸一滞,张了张嘴没敢喊。
下一秒他就感觉到了手腕上的触感,红布条一下一下剐蹭着他,无声的,轻柔的,安慰他。
郁雾学着谷垚的频率也动了一下手腕,也想回应他。
感受到郁雾的回应,谷垚也就不动了。
紧接着,眼前的事物倏然亮起,亮起又熄灭。
再亮起。
按规矩置放的店铺也碎了一地,全都破了,明明没有声音,郁雾就是感受到了。
巨大的痛苦。
“吴姐,邹哥出事儿了!您能来一趟医院不?”
“......发生严重车祸,雨天视线不好,那个私家车就直接拐过来,老邹没躲过...”
“本来六点就交班的,马上就到站点了....”
“别看,别看...你受不了,头部受到重创,当场就......”
“吴姐?吴姐!吴姐!!大夫!”
吴红是十年前来到南山市的,躲她前夫。没办法,被打怕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服务员的工作,没稳定一年,前夫就找过来。
拽着吴红就揍,那时候南山还没建这么好的。到处都是破砖破瓦,吴红就躺在上面,眼泪淹进土里。不说话也不躲,真觉得没必要活了,逃到哪都会被找到,就算离了婚也照打不误。
那天正好是下午老邹交班的时间,正打算去对付一口,就碰着了。
老邹那嗓门一喝,当时就镇住了。
后来不甘心,再来的时候又被老邹处理一顿,老邹年轻时候脾气更暴,手下没准头,给前夫打进医院了。那家伙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再没来找过吴红。
不过老邹因这事儿进了趟局子,待了好一阵。
吴红一直惦记着,老来赔礼道歉。
老邹不管这个那个的,心说自己就是路见不平,老子特么就是看不惯打女人的。
但是这一来二去的还真就舍不下心来,就这么任吴红给他缝缝补补,两个实在孤单的人就这么凑到一块儿,互相帮扶着。
一晃十年过去了,吴红心里头明镜似的,自己这心思自己知道,但就是怕老邹,没存别的心思,要是自己贸贸然提了,那朋友也做不成了。
别看吴红平时平易近人的样儿,其实真正亲近的就老邹一个人。她孤单太久了,太害怕这么仅有的一段感情泡沫似的一下就没了。
也是旁人说的,还以为吴红和老邹早就确定关系在一起过日子呢。那大老黑对吴红确实好,跟别人不是一个态度都。这句话把吴红点醒了,觉出不对来。
今天也是想把话说清楚喽。
就想问上一句。
“老邹,你看我咋样?”
可惜,事与愿违。
早知道这样,她一定不会白白浪费这十年的时间,忍着想要靠近的心思,一句不提。
哪怕不同意呢,厚着脸皮追一追呢。
大半辈子了,何必还在乎那些脸面。
黑白的闪频消失了,珠光大厦又恢复成了他俩刚进来的样子。白雾似的一层包裹着中间最柔和的光,那里开着一家店,一家女装店。店家是一个习惯笑容的女士,她在等一个姓邹的司机,接她回家。
郁雾耷拉着眼睛,他听见了。
所有的爱,所有的悔,还有全部的思念。
那些他从没拥有过的东西灌注到他脑海里,喉咙哽着什么东西,火辣辣的。胸口也闷闷的,好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