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来京北了。剩下那句话终于说了出口。
海风太大,把他的声音磨得细碎。
易玖好像听见了,好像没听见,她喃喃:你说什么?
别再来了。梁肆延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接过她的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呀,或者是,什么别的不能告诉我的原因,你只要告诉我这其中是有原因的就可以了,我不会追问你的。
没有,你想多了。
空气里沾着潮湿的冷意,雪纷纷扬扬落在围巾和发间,怎么也化不去。
她声音带着细碎哭腔,仍是倔强地问:真的是我想多了吗?
那边沉默了许久,最后轻叹一口气,似是败给她的口吻:小十。
我准备出国了。
听到那个专属于他的昵称,易玖像是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她笑着,鼻音有些重:那你告诉我就可以了呀。
她又说:那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易玖低着头,任风吹着长发迷朦她的眼,有一撮不小心刺到眼球,引得眼睛酸胀发痛:这样啊......
对面终于笑了,声音又恢复了熟悉的散漫:干嘛这个语气啊,舍不得我啊?
易玖没有犹豫:嗯。
梁肆延愣住,喉咙里像被顽石侵占堵塞。
那就他强撑着说,那就舍得一回吧。
易玖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就这样吧,好吗?一贯的声调,甚至还带着点熟悉的哄。
就这样吧,是怎么样呢?
是行到此处戛然而止,是过往种种全部抹去,是妥协,是无奈,是还未开始就要放手。
易玖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强忍着哭意,可是话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哽咽着:你是不是觉得这几个月的相处和你生命中的每一个月都一样?你说夏天会带我来普愿海的,你说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的,你说收了我的硬币就会实现我的愿望。可是你......可是你一个都没有实现。
那声音依旧冷漠散漫,像滂沱盛夏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我现在......我实现不了。
时间从来不是衡量价值的尺度与标准。所以易玖觉得短短五个月的相处时光,称得上刻骨铭心。可是她是个人,她有自尊,她也倔强。她早就该明白,这样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就是把自己当爱莱塔那样的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既然知道自己实现不了,那当初就不应该冠冕堂皇地做下承诺。
梁肆延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她也不会再做掉价的事情。
理智二字从易玖的脑海中尽数抹去,外婆的去世,告白的失败,和当下的羞耻齐齐涌上来,她一点也不想克制。
好,那就这样。她几近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祝你学业有成。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变成忙线,梁肆延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呼吸隐忍而克制。
她好像在海边,呼呼风声裹挟着她哽咽的声线,和低低哭声,席卷到他的耳边。
也像最锋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凌迟着他的心。
那天,梁肆延告诉江婉柔,他决定出国时,江婉柔怔愣了很久,她并没有为她倔强的儿子终于妥协出国而心满意足,她皱着眉:阿延,你喜欢小九。
这不是问句,这是陈述句。
梁肆延没有否认,他直直对上江婉柔的目光:对。
他以为江婉柔可能会说一些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的话,他都已经做好了辩驳的打算,却没想到她只是随意地笑笑,拿着包就要走。
莫名的,梁肆延觉得那笑里带着讽刺。
可是江婉柔从不会这样对他。
梁肆延面对江婉柔,永远是肆无忌惮地说话,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开口:妈,你笑什么?
阿延,你当然可以喜欢小九,我们家家风也没严到让你连喜欢人的资格都没有呀。
可是你
但你,也只能到喜欢她这一步。
他没反应过来。
因为一个人的思想和情绪是无法控制的,所以我不会去管束你,但是到喜欢就够了。你要明白,恋爱讲求的是门当户对,但是小九和你,显然不符合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你的恋爱,你的婚姻是关系到两个家庭的荣辱兴衰,你想自由恋爱就要有自由恋爱的资本。但是我认为现在的你,的确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资本。
像是一块顽石压在胸口,窒息和堵塞感迎面扑来,梁肆延挣脱不开那层厚重的束缚。
半晌,他说:那我出国,我会好好学习的,可以让我和易玖
江婉柔的高跟鞋轻点着地面,她从未见过梁肆延现在这副颓丧模样,所以她耐着性子继续说:阿延,你小时候看见别人玩吉他,我也给你报了吉他班,去了三次就不去了,喜欢滑雪,又请了专职教练带你,练了一周嫌苦也不练了,你怎么就确定你看过别处的风景之后还会喜欢小九呢?
我会。他忙不迭地接过那句话,语气坚定。
你想学吉他的时候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你说你会坚持练下去的。
随着这句话的落幕,病房里气压低到令人窒息。
这些天来,江婉柔说出的话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梁肆延的认知。他也未曾想过,原来一直溺爱他的妈妈其实心里都明白,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放纵他,所以才使得十八岁的梁肆延,还是像长不大的孩子,天真以为什么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
梁肆延有殷实的家庭背景,有挥霍的资本,背后是重重靠山,但是易玖没有,他凭什么要求她等自己这么多年,去等一个未知的变数。
江婉柔说完这些话就走了,只剩梁肆延一人坐在床边,窗外的天空由亮转暗,而后彻底黑下来。
他垂着头,头发乱糟糟的,垂着的眉眼间尽是疲怠感。双手撑着脑袋,视线盯着地面上的格纹线条发呆。
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那种不战而败的无力感。
易玖回到了宁城,宁城的学习模式本就是她所适应的,也无需改变。
期间樊江杨给她发了消息,让她在宁城也要好好学习。
易玖回:当然。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比学习重要的呢?
四月,梁肆延终于出院了。这医院待得他快要窒息了。
出院那天,外面下着雨。
春雨绵绵,香樟树的叶子经历了雨水的洗礼,更显翠绿。窗外的景色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薄雾,远望去朦胧而迷离。
小心点啊。江婉柔看着他跳下车,埋怨。
梁肆延啧了声:我又不是瓷娃娃
话到一半,突然滞住。
江婉柔走在他旁边,奇怪地看着他:愣着干嘛?
梁肆延回过神:没。
江婉柔和梁泽回了房,梁肆延原本也要回房间,走到楼梯口,他又鬼使神差地走上去,走到易玖的房间门口,彼时刘姨正在打扫卫生。
梁肆延靠在门口:刘姨,待会儿再来收拾吧。
刘姨应了声,没多说。
这间房间,被打扫过后,一切少女心的装扮不复存在,又归于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房。
他坐在床沿边,两手撑着头,看着地板发呆。
梁肆延起身的时候突然看见垃圾桶里粉色的信纸,已经被揉成一团,像草稿纸。
但鬼使神差的,他猛然想到什么,低头捡起它。
纸团皱巴巴的。
梁肆延把它摊开。
黑色字迹娟秀清丽,他一眼就认出来,是易玖的字。
梁肆延,见字如面。
好紧张呀,不知道第一句该写什么。
我想,你看见这份情书的时候,肯定接受了我的告白吧,这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我喜欢的男孩子在读我的情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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