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颂忍不住伸手, 想要摸摸他的脸。
却又蓦地停在半空中。
一个多小时前,江医生在诊所里说过的话浮现在梁颂耳畔。
除了信息素失调以外没有太大的问题, 我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能让他好好睡一觉。
江医生翻动着手里的检查报告:他身上都是皮外伤, 没伤到内脏也是幸运, 这几天注意清淡饮食、勤换药就好。真正麻烦的是信息素紊乱的问题, 以他现在的状况要是再受到低匹配度Alpha的信息素压迫
会怎么样?梁颂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紧闭的病房大门, 心疼地呼吸一窒。
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里,我没有办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只能让他尽量避免去信息素混杂的地方。江医生顿了一下,指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梁颂坐下来,你也别太紧张,坐会儿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梁颂强迫自己把目光从苏乐生的方向收回来,坐在江医生对面。
我希望你今晚让他留在这里,等他醒了,我们能从他口中知道更多和郑飞有关的细节。
自从梁颂把在苏乐生家找到的录音提供给局里,郑飞就成了整个行动的重点目标之一。尽管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那句从我妈办公室拿的指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江医生和梁颂都怀疑,那就是粉色樱花。
因为十年前宋清絮就是因为使用药剂过量器官衰竭而死的。这份和官方调查结果不同的证据来自一个据说绝对可靠的证人,只是江医生不知道那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郑飞不会对一个买来的Omega透露什么的。
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线索。
你就不怕他知道得太多?梁颂坐在江医生对面,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不该知道的,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江医生说,你要是不放心,这个流程也可以交给你。
我和他已经结束了。
梁颂自嘲地笑笑,唇角泛起的却只有苦涩:而且我要提醒你,你低估他了。
江医生尾音上扬地哦了一声。
我离开他家的时候没把录音原件销毁,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才选择只身去拳场的。而且,他好像在调查B3和那件东西。
以你的判断,他现在知道了多少?
我不敢确定,但是他太聪明了。
梁颂说着,眼底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暖意,转瞬又变成沉甸甸的担忧与心疼:也太执着,一个录音就能让他义无反顾地只身调查,要是察觉到更多蛛丝马迹
有话直说吧,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件事和他无关,我们不应该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无关?他是差点被郑飞侵犯的受害人,更何况他母亲也很有可能牵连在这件事里。江医生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在桌面上磕了磕,如果我是他,肯定很希望知道真相。
梁颂没说话。
静谧的夜里,只有空调发出的嗡嗡声兀自响着,没来由地搅乱人的心神。
江医生看着梁颂,点燃了手里的烟,抖烟灰的时候没注意落到了烟灰缸外,很碍眼的一团。
但你我都知道那有多危险。如果他想要知道真相,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
不知过了多久,梁颂终于开口。
江医生笑了: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凭我爱他。
你爱他?江医生的笑容扩大了,眼里闪着精光,像是要把眼前的青年看穿,你说你爱他,可是你问过他的感受吗?你考虑过尊重他吗?
是你告诉我的,我这是在保护他。何况要是不尊重他就能让他平安活着,那简直是上天在眷顾我和他。
梁颂不自觉地轻抿双唇,那处伤口刚愈合不久,现在还尝得到新鲜的铁锈味。
那味道时刻提醒他,苏乐生究竟在郑飞那受了多大的折磨,而他原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一切。
这一次,沉默的换成了江医生。
梁颂,你知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什么吗?江医生把手里的烟碾灭,又拿了一根,点燃了夹在指间空烧,你和其他卧底不一样,他们有家人,有羁绊、有牵挂,而你什么都没有。
我至今记得你那时候的眼神,一点都不像个大一的学生,倒像是历经世事什么都不在乎了,眼里只有案子和线索。天知道我那时候多高兴,还以为终于见到了一个好苗子,没想到
你错了。梁颂说,深邃的黑眸里沉淀着一片晦暗,我一直有牵挂,否则你就不会见到我了。
很多年以来,梁颂心里唯一的羁绊和牵挂就是宋清絮,后来她死了,他才下定决心考警校、才会义无反顾地大一没念完就选择经恩师推荐去做卧底。
可是他心里现在又多了一个苏乐生。
他也许可以忍受没有苏乐生在身边的日日夜夜,却不能忍受苏乐生因为他的连累抛下生病的小姨和考大学的梦想,变成长眠在地下冰冷的骨灰。
你今天舍不得把他扯进这件案子,明天就又会因为其他原因影响任务。
往小了说你这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往大了说,你这样要怎么完成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怎么帮助被这起案件牵连的其他无辜的人?
我要是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又怎么保护其他人?恩师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当时梁颂这些话奉为圭臬,现在却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像走进无解的迷宫,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梁颂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让尼古丁的味道沁入肺里、浸润心神。
心情却没有好上半分。
袅袅的烟雾像屏障一样隔开两人。江医生盯着那点灰白始终沉默,最后先退了半步的还是梁颂:我会密切注意他的动向,一旦有新的线索立刻汇报,但是千万别把他牵扯进来。
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梁颂顿了顿又说,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江医生。
也正是这一刻,江医生才忽然反应过来,坐在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其他人在操场上尽情打篮球、吸引女生目光的时候,他已经过了不知多久钢索上的生活。
江医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放缓了语调:已经两点多了,带他回去吧。拳场那边你自己摆平,还有,记得你的承诺。
好。
加快接近郑绮越的进度,最好能找机会混进她家。
好。
梁颂把烟掐灭起身,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顿了顿脚步。
谢谢。
他没得到江医生的回应,只有空调电机运作的声响依旧在静谧的夜中嗡鸣。
哥,没事吧?
张朋坐在苏乐生家的客厅里,一见梁颂走出卧室就腾地站起来,着急地问。
没事。
梁颂坐到沙发另一端,疲惫地揉着眉心,打量着室内。
上一次和苏乐生一起呆在客厅里学习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回忆起来却又觉得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