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或许是情绪波动过大的原因,往日里极具安全感的睡姿也没能带来平静的睡眠时间,她陷入熟悉的、阴魂不散的混沌之中。
梦里,宿灼睁开眼,一片灰蒙蒙的黑暗之中,尖锐的吼叫和啜泣越来越大,刺得她耳膜生痛,头痛欲裂。
眼前的黑暗随着尖锐可怖的声音跳动着,像是包住了无比恐怖的怪物,挣扎着凸起,凹陷,像是马上就要被刺破了,脚下踩着的黑暗也激烈地蠕动起来,将她蕩起来,摔下去,摔得遍体鳞伤,皮开肉绽。
黑色的天花板好像破了,她听见水流的声音,从高处灌进这一小片的封闭的,窒息的空间之后,湿冷的触感从脚底向上蔓延,一点点没过脚踝、小腿、膝盖……
求生的直觉唤她快跑,可她动弹不得,孤立无援。
一双不断流着黑色粘液的大手从黑暗中探来,带着亲切的呼唤,“孩子——”停在她的面前,催促她上去,像是绝境中的救命稻草。
宿灼无法控制四肢,一步步向前,她认不得那是什麽,却发自内心的恐惧,她想要高声尖叫,心髒却像被捏紧坠进幽深冰凉的海底,喘不上气,发不出声,好似要爆炸了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稍稍减缓靠近的速度。
可大手不耐烦了,张开五指迅速接近,在她头顶遮下巨大的阴影,压下来,将整个空间连通她的四肢和躯干一起拍碎,咆哮起来:“为什麽不过来!融入!亲近!”
濒死的坠落感让宿灼骤然惊醒,她坐起身,脑袋和眼睛胀得厉害。
汗珠沿着发丝甩在地砖上,发出“啵”的一声。
实在没力气换床单了,宿灼摸黑喝了杯水,重新躺了回去。
还说做个好梦呢。
她本以为自己会和之前一样,闭上眼就无法控制地回忆起梦里的恐惧,彻夜难眠。
可刚一沾到枕头,怪物的吼叫回想到了那句“为什麽不亲近”,宿灼突然想起了夕阳下,视线被蔔渡的头发遮盖时,模糊的昏暗中,那句温柔的,坚定的“亲爱的小火苗”。
忽得,月光照耀下的朦胧黑暗不再令人恐惧,她剧烈跳动的内心平息下来,意识沉入宁静的湖水之中。
下半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宿灼被闹钟叫起来,她惊讶发现本以为的肌肉酸痛,头昏脑胀并没有发生,只是困了点,可以在陪护的时候补回来。
洗了个澡,她的精神不错。
医院里,宿父宿母的状态却并不好,就在几天前,巷子里有传言说开发商看中了另一块地,已经在秘密签订合同了,老区人的暴富梦要碎了。
传言来势汹汹,老区人一方面心惊胆战地走路子查消息,一面自我安慰,开发商的意向调查组还没撤离,只是谣言。
宿父宿母在人流量最大的医院里待着,自然第一时间听到了消息,提心吊胆。
他们不敢相信用心服侍了三个多月的结果是一场空,想要撒手不干,又担心现在不干了,真的拆迁没自己的份,只能揪心地继续照顾,急出了口腔溃疡。
然后,他们将主意重新打在了宿灼身上。
他们本就没打算让宿灼上高中,九年义务教育是迫不得已,在家照顾弟弟妹妹然后到年龄了嫁出去挣一笔彩礼才是他们给宿灼规划好的道路。
宿灼全市第一的成绩他们听说了,可一个不亲家里人的女孩子考第一有什麽用呢?也就嫁人的时候能作为提高彩礼的砝码了,宿母是这麽想的,也这麽和蔔丽蓉说了,被当了空气。
蔔丽蓉说不通,宿母决定做宿灼的思想工作。
宿灼到医院的时候,蔔丽蓉做检查去了,她想陪着去,却被宿母拦下了,哭诉挣钱的辛苦和养家的不易,最后暗暗表明如果能有个懂事的孩子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就好了。
从小到大,宿灼没少听宿母这麽说,早就免疫了,暗自好笑,这麽多年了,说辞都不改进一下,扭头从另一个方向上楼,只当没听见。
尖利的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孝的玩意儿!妈治病把钱都花了,你也别想我们给你出学费!”
闻言,宿灼擡起的脚落在下一阶台阶上,扭头瞥向底下的中年女人,居高临下,声音平静:“我以前没花过你们的钱,未来也不需要。”
她想了一下,又淡淡加了一句:“其他的也是。”
以往任由她们拿捏,只能不理睬或愤怒反抗的大女儿,突然间变高变大了一样,用近乎漠然的冷酷语气回击,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只叫嚣的蚂蚁,宿母慌了,后退着,倚在墙上。
宿灼没再管身后的咒骂,擡脚上楼,她的确不需要宿父宿母的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