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回答,只是冲Sharon摆摆手,示意她出去,直到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唐一臣突然又想起什么,叫住了她。
麻烦帮我联系一下国家美术馆,客厅里挂的那副静物捐给他们,这件事你去办,新年之前处理好,谢谢。
说完,唐一臣才终于又一次拿起手机,给祁尧回复了一句:好的,没关系,你先忙,注意身体,我们明年再见。
第17章
唐一臣终于在31号办完了所有的离职手续。
公司本来就是中资,人员流动是常有的事,唐一臣自己没提,同事们也只以为他是要转岗回国,告别贺卡倒是收了一大堆,但并没有引起太多讨论。
河边的房子基本搬空了,这段时间唐一臣一直住在另外的公寓里。一切准备就绪,回国变成了可以说走就走的事,可具体离开的时间却依然没有提上日程。唐一臣也不知道自己还在纠结些什么,下午回到家刚看了两眼机票,就又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天彻底黑透了,唐一臣难得像这样无所事事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机里再也没有任何工作相关的日程安排,甚至连应酬饭局都没有。那感觉非常奇怪,好像一夜之间自己就不再属于这里了,连带着十多年的回忆都可以瞬间烟消云散。
他想起刚搬来伦敦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跟秦鹭泽抱怨,处处不习惯,事事不喜欢,一到周末他就急着往纽约跑,任何出差的机会他都主动去,第一年就飞出了大六位数的里程。他总在幻想,如果能彻底离开这里就好了,哪怕一定要在欧洲呆着,苏黎世柏林,甚至是巴黎都行。
分手前他们最后一次吵架,阿泽气红了眼,想起什么骂什么,他指着唐一臣的鼻子喊,就这破逼地方你他妈当我乐意来吗,老子在哪儿不比在这儿呆的开心,唐一臣你他妈有心吗。
大概也存了一点较劲的心思,唐一臣当时就在想,这里没有那么糟糕,你跟我在一起也不该这么不开心,既然不喜欢那就快走吧,就算你走了我一个人也能在这里继续好好生活下去。
所以后来才会买下河边那栋大房子,翻新装修就花了近三年。唐一臣对家的记忆就只是那样的房子,高墙大院里的独栋小楼,木地板上打了蜡,楼梯扶手都被磨得锃亮,戒尺放在客厅显眼的位置,小时候是跪下来打屁股,长大了是站着打手心。
他自以为花了许多年逃离那个家,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能想到的家也只有那一副模样,他注定是逃不开的。
再回去看看吧,卧室好像还留了些零碎的东西,唐一臣拿了车钥匙,起身往河边开。
家里只剩下些大件的家具,其它东西都已经打包收拾好运回国内。唐一臣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从一楼开始,每个房间,每个角落又仔仔细细走过一遍。
一楼是客厅餐厅,二楼用来招待客人,三楼有书房,四楼是卧室。这六年里,唐一臣的人生中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也没有任何翻天覆地的变化。心情好的时候,唐一臣就会往家里添置点东西,或者偶尔换换家具;连续太久加班睡办公室时,他也会想念家里的大床和舒服的浴室;出差在外时间长了,他会想窝在自己的沙发上喝酒看电影。最后这一年,这里又有了别人的气息,唐一臣推开卧室的门,仿佛还能看见自己和祁尧在这张大床上做爱的场景。
床脚的矮几上放了个盒子,唐一臣打开,发现里面是祁尧的手表,是上次他落在斯贝塞酒店里的,那边前几天才给寄回来,他险些忘记了。
祁尧每次的行李都很简单,只有几件换洗衣服。他们两个的尺码不一样,祁尧又不戴什么零七八碎的首饰,他一向谨慎周全,不会在唐一臣家留下任何东西,苏格兰那次纯属意外,那天早上两个人都起晚了,险些赶不上飞机,手忙脚乱间才会丢了手表。
唐一臣坐在床上发呆,外面突然响起新年的钟声,他这才回过神来,走到露台上,看到不远处燃起了庆祝的烟花。
天空中似乎有雨滴落下,他伸手去接,意外发现那竟然是雪花。
只是下得太小了,在半空中就已经化得差不多,落到地上的依然是水,河面显得雾蒙蒙一片,连带着烟花都看起来模糊了许多,不再鲜艳亮眼。
新年来了,这是多适合告别的时刻。唐一臣靠在露台的栏杆上抽烟,祁尧的手表装在他右边裤子口袋里,和他的手机、烟盒还有打火机放在一起,仿佛那本就该是他自己的东西。唐一臣还没决定好要不要把那块手表寄去纽约,或者就留下吧,祁尧应该也不会在意,短时间内甚至都不会发现。
☆久⒀久⒅三午铃☆
可是留着一块表又有什么用呢,不是答应自己再也不想了吗。什么都别留恋,既然要走,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这里,两手空空地回国,这样才能有足够的勇气去迎接另一段野蛮又残忍的人生。
而那场所谓的雪勉强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只能向天气妥协,彻彻底底化成了一场雨。
车停在马路对面,唐一臣在心里和这栋房子彻底告别后锁好了门。
过马路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新闻推送说美国东部又遇罕见暴风雪,交通受阻大面积停电。唐一臣点进去看,发现新闻还配了几张图,到处都白茫茫一片,从空中俯拍,整个曼哈顿都淹没在了暴雪中。唐一臣已经走到了车前,他还没来得及从新闻app里退出来,又收到一条微信,祁尧祝他新年快乐,说这个周末终于不用继续加班。
那栋外表看起来有些陈旧的楼被雨淋湿了棱角,唐一臣也一头一脸的水,屏幕上的字也被雨滴模糊掉。天气这么冷,怎么还会下雨呢,不应该痛痛快快地下一场大雪吗?
搬来伦敦后,唐一臣就再也没见过那样的雪了,天地都没有界限,视野里只有大片的白色,在外面走几分钟头发睫毛都会挂上雪花。A市也不会下那么大的雪,唐一臣莫名有些怀念,又期待,他很想去看看,看过他就能真的回家了。
逃避了大半年都不愿意决定的归期就在那短短几分钟里有了定数,湿漉漉的唐一臣站在马路边,低下头火速定了张飞纽约的机票,然后截图发给祁尧,告诉他自己周五晚上到。
紧接着,他又定了另一张机票,周一下午纽约飞A市,这次他把截图发给了韩檀。
唐一臣终于下定决心,竟然只是为了一场雪。
然而他们谁都没想到,这场暴雪竟然一直下到了周五。唐一臣坐的那班飞机光延误通知就发了四次,他本该在纽约时间的周五晚上落地,可直到傍晚都没能起飞。
大概是因为新年那天淋了雨,唐一臣有点感冒。倒是没发烧,只是一直头疼,精神也不太好。虽然他不想大肆宣扬自己要回国的事,但这一走,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了,伦敦这边还有些朋友要见,一旦确定了离开的时间,他的日程又安排得满满当当,中间甚至还喝了几场大酒。
好不容易熬到登机,舱门都关了却又说预计起飞时间还要再延后一个小时。唐一臣已经等得没了脾气,只是怕祁尧会着急,赶紧给他发微信报备,那边直接回了通电话过来。
我刚出去看,雪已经停了,空管局的朋友说航班正在陆续恢复,商业航线可能再过两三个小时就差不多了,你先别急。
祁尧正在外面吃饭,是特意溜出来给唐一臣打的电话。
我不急,你也不用担心,起飞前我再跟你说,实在太晚我就打车先去酒店,没事的。
他声音听起来恹恹的,祁尧只当他是在机场等了一整天太累了,也没多想,笑着安慰道:晚也没关系,我带司机去接你,我们可以先去吃个韩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