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复数遍,他终于写下第一串音符。
半小时后,盛闻景放下笔,在手机社交软件中,找到属于顾堂的聊天框。
短暂的等待音后,顾堂接通语音电话。
盛闻景哑着声说:钢笔真的不适合编曲。
画音符不是写字,并不需要笔锋厚重的笔尖。
你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状态不太好。顾堂说。
盛闻景笑了声,很长时间都没再回他。直至楼下响起私家车鸣笛的声音,他撑着地板站起,将相册一本本放进纸箱。
顾堂,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顾堂:家人。
那么父母和顾时洸中,必须得选择一位作为你最喜欢的那个,你会选择谁?
电话那头停顿片刻,道:我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
看似父母给予你生命,但其实,你更喜欢顾时洸对不对。
盛闻景轻声,父母逼迫你做不喜欢的事,甚至是继承家业这种,于普通人而言,远之又远的东西。
但顾时洸不一样,他是最自由的。
你最想挣脱期望束缚,做自己,做顾时洸那样的人。
话音轻柔落下,盛闻景甚至还给顾堂反驳的机会。
很可惜,顾堂没有出声,甚至是走到了更为安静的地方。
他那边也变得寂静,脚步声回荡,盛闻景根据声音判断,猜他应该是移动至什么楼道里。
从顾时洸身上,不难看出你在十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所以我没有办法忽视,这几个月以来,你花在我身上的时间。
收到钢笔那天,盛闻景很高兴,他背对着顾堂忍不住露出笑容。
顾堂一定明白,明白他喜欢的不是古典乐,不是那些晦涩难懂,需要技巧高超才能演奏的名曲。
盛闻景说:你在我这里使的花花肠子,让我觉得我和围绕在你们身边的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和你交朋友。
友谊比某些感情更坚固。
你觉得呢?
第27章
顾堂说:我总算明白掷地有声是什么意思。
是吗?盛闻景淡道,恭喜。
和我交朋友得排队。
盛闻景打开台灯,那么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时不我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的着我去做。盛闻景缓慢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在原地,我没有这个心情,顾堂,难道你也有吗?
难道不拒绝,就是同意的意思,是我误会了吗。顾堂说。
电流携带着独特的,属于通话才拥有的独特空旷感,传入盛闻景耳内。
人类发明通讯,意在使人与人之间,感情更紧密,更无法分隔。也因此,让距离产生美变得更艰难。
隔雾看山,山也有可能不是山,可以是任何想象能够抵达的地方。
待浓雾消散,还会是心中所想的美景吗?
太轻易获得的情感,最容易抓取的宝物,成为某个人的所属后,便不再赋有千金难得的珍贵财宝。
盛闻景以为自己能够把握分寸,但看到夹着玫瑰的信时,他想,自己还是太幼稚。
那句不要寄信给我,是他全盘崩溃的起点 。他也不知道,崩溃的结尾究竟在哪。
顾堂的厉害之处,恐怕就是松紧适当,给他足够喘息的机会,让他独立思考,却也步步紧逼,仿佛下一秒就得得到答案。
如果他拒绝顾堂呢?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有了这种想法?盛闻景开窗,温润的风从外流淌而来,将他额角的湿润完全吹散。
这句话是问顾堂,也是问自己。
盛闻景处理别人的事情,会用遵循最原则且折中的办法。但他本人,似乎更喜欢随心而动。
厌恶被束缚,不喜欢循规蹈矩,一切无趣的事情,都让他觉得是在浪费生命。
但世界上不会每时每刻存在新鲜有趣,普通人在生活的艰辛中挣扎,获取些许快乐,都像是悄悄偷来的,可以私藏,却不能真正独享。就像灰姑娘的舞会,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一切回到原点。
盛闻景对顾堂感兴趣,可能一开始就存在。
怎么会有人喜欢养狐狸,怎么有人会在家中养一只狐狸。
狐狸停留在紫藤花丛时,像是被花捧着,被星云簇拥的繁星。
仔细想,这种感情的存在,确实值得令人发笑。
作为家中长子,他承担照顾弟弟的责任,也负责成为妈妈精神的依靠。
很少有人,甚至没有人会问他,他是否需要发泄,与骤然松懈后的片刻安宁。
如果你只是想玩玩,我不同意,不愿意,也不想被像展览物品那样,觉得新奇就打开罩子看看。
盛闻景闭眼,讽刺道:好笑的是,人就是这么下贱。
拒绝之后的默许,是欲擒故纵的温床。
数不清的情绪生根发芽,最终成长为遮蔽阴晴的参天大树。
我仔细想过,可能是因为慕强的缘故,生活在单一环境的我,极度羡慕已经能够轻易获得所有想要的东西的你。
既然顾堂将自己所有的个性,寄托于顾时洸身上,那么是否能做出大胆猜想。
顾堂本身就是那样的性格,只是被枷锁禁锢而已。
倘若用钥匙打开他心中的那个本我,盛闻景不敢想。
顾堂静默地听着,听认识不到一年的盛闻景,一字一句,彻彻底底地剖析着他。
盛闻景无疑是所有长辈最喜欢的那类小孩,聪慧、善良,极懂得怎么做才能讨人喜欢。
他躲避着所有未知的风险,了解自己的能力水平,不做超出意料之外的冒险。
因此,即使被人欺负,他也会理智地选择最优解。
顾家为了利益,强行以他的名字代为起诉,他也未曾主动询问过分毫。多问是白费口舌,不如当个聪明的傻子,装作蒙在鼓里,起码能够获取同情。
那么,现在我还是被你羡慕的那个人吗?顾堂问。
他几乎想能想象到盛闻景的表情,但自始至终萦绕于脑海的,却并非天台之上,初次来他家的盛闻景。
演奏古典乐的盛闻景,安静而优雅,仿佛指下的不是钢琴,而是自天河淙淙而来的流水。他在波光中,乘着舟,站在岸边的人只能遥望。
音乐节时,盛闻景却一改风格,演奏炸耳撕裂的重金属摇滚,伴奏之中的鼓声,重重扣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他比霓虹还要闪耀,镁光灯反射着他的酣畅淋漓。
那样的盛闻景,鲜活而疯狂。
可能盛闻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时的他,才是真正站在万众钦羡中,独一无二。
但他现在却对顾堂说,你能获得的东西,我都不曾拥有。
是。
盛闻景不假思索道。
我羡慕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羡慕你能。
能寄明信片给我,或者在信中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
小景,见信佳。
整封信,或许只有见信佳三个字,最能概括祝福。
想问你好不好,想祝你以后过得很好,想在大洋彼岸祝你过得高兴。
盛闻景觉得自己心情太激动了,是因为黑夜给了他隐匿自己的勇气,之后又用这份勇气面对什么难以白日脱口的感情吗?
这太可怕了。
就像燎原的火,一点即燃。
他咬唇,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颤抖。
自咽喉喷涌的气息,滚烫地令他毫无招架之力。
电话那头的顾堂很快察觉到盛闻景的不对劲,蹙眉道:你怎么了?
盛闻景强撑精神,扶着窗户的手发白,从用力,再用力,直至骤然松懈。
他整个人嘭地跪坐至窗台下,不住地大口喘息,不至于瞬间失去意识。
小景!
小景!你能听到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