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刹那间静止,沙漠里的一切都仿佛按下暂停键。
江风眠的义眼最先停止活动,紧接着,他另一只眼睛眨了眨。
昏暗光线下,看不清楚他眼周的细节,时寒只知道某一瞬间,那只眼睛流露出一种能称作温度的东西。
那是一种迷茫的神色。
江风眠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急剧地倒气,不久后,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
最后露出的那一缕神智如同脆弱的蛛丝,根本拽不住他的意识,只能任由他向深渊跌去。
半人半机械的身体颓然往旁边一倒,震起漫天尘烟,他完全失去意识。
当初唯一一次出现在江乘舟面前时,江风眠也曾短暂地恢复过神智。
时寒此时尚不清楚对方脑子里的芯片能不能拆除,他根本没有更多的时间思索,而是急忙往沙丘上爬。
机甲变形成艇型,稳稳停在灌木丛边。
任秋寒正费力地把那几名受伤的学生从车厢里拖出来。
小菲准备医疗舱,李夕和苏年年也跑出来帮忙。
苏年年看见那些学生凹陷的胸腔,不禁倒吸一口气那是驾驶舱被锤扁时,被特殊合金压的。
内脏肯定破损出血了,即便不是学医的,苏年年也比其他学生见得多,必须快点抬进医疗舱里!
任秋寒满脸血迹,睫毛都**涸的血凝结到一起,她顾不得管这些,抬起眼,嘴唇颤抖着问道:机甲里有医疗设备吗?
苏年年点头道:有的,小菲已经在准备了。
任秋寒哽咽地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时寒伤得不轻,身上血渍已经完全干涸,他在装甲车旁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想要的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南若瑜就倚靠在机甲舱门内,美得动人心魄的脸庞笼罩在阴影下,看不出什么表情。
时寒以为几天不见,娇气的鱼肯定会扑进他怀里求抱抱亲亲,自己一身伤,他怎么也要心疼好久去了。
时寒连哄他的话都准备好了。
然而南若瑜没有这么做。
直龙癌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一丝不对劲。
时寒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鱼不爱我了。
旋即又否决了这一荒谬想法刚才南若瑜分明生气了。
这是发现自己其实活蹦乱跳的,所以气还没消?
似乎为了印证他这一想法,南若瑜转身回到舱内。
时寒:
一定要带上他吗?
苏年年巡视着江风眠的金属构造,以及后背上的推进器,皱着眉头道:他一看就是那种疯起来连自己都打的人话又说回来,这家伙是谁?你俩怎么干上的?
李夕也问:谁把他改成这样?
时寒无奈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
李夕抬起头看向他,不解道:他是来杀你的?
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动用到这么可怕的人形兵器。
时寒伸手扶着门框:应该是吧,连他背后势力都没搞清楚,当然不能就这么把他扔在这里。
李夕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于是他们合力把江风眠拖拽进机甲的抛弃式仓库假如江风眠突然醒来或者失控,只需要0.01秒钟,这个仓库就能直接弹射出去。
但时寒不放心,依然再三向李夕确认,他们到底用什么手段切开程序,以及这位鬼见愁大哥到底会不会随便醒来。
李夕耸了耸肩,两手一摊,诚实道:我只负责提供不同信号收发器之间的对接技术,其他的你得问若瑜。
时寒得不到答案,郁闷地心想:还不是因为那条鱼躲着我。
南若瑜到底怎么了呢?
时寒坏心眼儿一转,立马心生一计。
**
机舱的金属门完全闭合,等闸门全部封死后,斑驳的机甲再一次升空。
直到这会儿时寒才有空跟人工智能打招呼:小菲,新换的形象不错。
小萝莉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时寒直接切入正题:若瑜这两天好好吃饭了吗?
萝莉骑士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没说话。
时寒是个狡诈的人类,这一点菲林娜非常清楚,计算逻辑精密如人工智能也会被他给绕进去光看那条鱼对他死心塌地,小菲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菲林娜宁可一句话不说。
因为南若瑜不希望时寒知道自己杀死过同族,无论出于什么理由。
「没有。」
时寒果然追问了:为什么?
小菲认真且同情道:「可能因为偶像包袱比较重吧。」
时寒面无表情道:你们最近碰到了什么人?
小菲:「」
菲林娜不能撒谎,但可以略过某些内容,说:「我们遇到了帝国的王子。」
时寒挑眉道:那可真是一件令人感到不愉快的事情。
菲林娜也不清楚他究竟相信了没有,扫描仪不断地分析对方表情的深层含义,却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出,只得出结论时寒失血过多,有些累了,需要进医疗舱里躺会儿。
只要能让时寒闭嘴,她干什么都行。菲林娜二话不说就从机甲内部又调出一台医疗舱。
谢了。
这回时寒没有过多废话,他确实觉得脑子有些转不动。
就在半透明舱门合上前,时寒伸出一只手抵住,然后吩咐小菲:告诉若瑜今晚尽快赶去沙漠基地,那附近有很多变异生物,我出来两天,他们没准遭到袭击了。
比分都是次要的,基地里还有几千名学生,我不能不管他们。
他嗓音沙哑,说话时眼前的景象都泛着几层淡淡的重影。
小菲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好像听到某个声音似的,突然闭上了嘴。
她说:「知道了。」
时寒得到了肯定答复,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精神刚一松懈,他就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视野的边角都被黑斑所吞噬。
时寒必须得休息一会儿,今晚还有一场恶战。
他的意识逐渐陷入半昏迷。
为什么不进去?菲林娜不解道:你明明很担心他。
南若瑜伫立在医疗观察室外,他面前是一块单视玻璃,从外面能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从里面却看不见外面。
医疗舱内的时寒呼吸粗重,浑身不断冒着冷汗,连不由自主搁在腹部伤口处的手都握紧拳头。
南若瑜比自己受伤还难受,指尖狠狠地掐在掌心,雪睫也微微发颤。
南若瑜自认为是一条小心眼的鱼,虽然时寒很少提及沈念,始终对这位前未婚妻存有几分醋意,于是有一次他追问时寒:说嘛,你以前到底看上他什么了?你告诉我,我肯定不笑你。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过去,也是诺兰侯爵做出的为数不多的错误决策,时寒私心不想再提起。
但南若瑜跟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双手环绕脖颈,大|月退|根部紧夹着他的腰,扭着身体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时寒向来对他撒娇没什么办法,只得无奈交代:那一年斯里兰政**严重,我实在心力交瘁,刚好碰见沈念被人骗欠高利贷,起初就想着顺手帮一把,后来因为一些事跟对方领主宣战,搞得沈念在那一片星域活不下去,才把他带回斯里兰。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非要说我当时看中他什么,大概是看中了他的那份干净无暇吧。
那一年时寒排除异己、血洗半个朝堂,还亲手杀了几个耀武扬威的垄断资本家。而那年的沈念还没被权力浸染,干净得像山庄里的切利克利蔷薇。
人往往自己缺什么,就向往喜爱什么。
时寒只当南若瑜乱吃醋,却不知对方把他的话暗暗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