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带的队伍，六品以上的军官有二十多位，四品以上的将军八位，几个亲兵轮流忙着烧水，也不够这么多人喝，先紧着长官们的需求而已。
按道理来说，穆红裳是混不到热水的。但她是女孩子，镇国将军又有意照顾她，热水烧好后，老头子自己没喝，先朝穆红裳招了招手。
小丫头，过来喝热水。镇国将军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教育她：别觉得自己一头汗就贪凉，太阳下山了，今夜席地而睡，你看冻不死你。
这热水是军士们特意为将军您准备的，穆红裳怎么敢伸手，她连忙摇摇头推辞道：属下不渴。
行了，快过来。镇国将军皱着眉又朝她招了招手：没谁会跟你一个女孩子计较。
这句话里带着些关心，却也带着脱不去的歧视。她是女孩子，所以天经地义就该很弱，所以受到优待，没人会跟她计较。
穆红裳抿了抿嘴，乖顺的过来接过了镇国将军手里的水碗。看到她肯听话，镇国将军满意地直点头，他才不怕多费心思照管这位大小姐，他只怕这大小姐不肯听命令，成日寻麻烦。
入夜之后，负责巡守的参将开始派活，军官们须得带着值夜军士负责守夜。负责值夜的当然不会是高阶军官，而是和穆红裳一样的六品校尉们。
当然了，守夜这种事，也轮不到穆红裳。没人觉得她能干这个。况且镇国将军也不愿意让她走远，恨不得将人时时放在眼皮子低下盯紧些呢。
这一夜露宿，镇国将军逼着穆红裳靠着大树睡，而他自己则坐在穆红裳旁边，对着火堆打瞌睡。
镇国将军年纪大了，为了穆家小姐这样委屈自己，他的属下看不过去，自然对穆红裳颇有微词。
将军，四十几岁的宣威将军凑过来小声说道：您去休息，属下守着。
不成。镇国将军摇摇头：老夫不放心。
绝羽山以北都是战场，到燕门关要不一定得多少日子呢！宣威将军皱眉说道：您哪呢日日如此。
今夜先这样吧。镇国将军叹了口气答道：看看明日运气是不是能好些，夜晚扎营时能够恰巧路过村镇，借间民房给她。
唉！可真是麻烦。宣威将军摇摇头，小声抱怨道。
树下的穆红裳将脸隐藏在斗篷里，睁着眼，望着火堆旁的几位将军。镇国将军和宣威将军的对话她听见了，但也只能装作不知。穆红裳很清楚，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听命行事。
也不知道师父带着碧影走到哪了，明日能不能与她汇合。碧影这样讨厌师父，走到半路会不会不听话呀？穆红裳默默地想。等碧影来了，至少镇国将军不用操心她宿营时的安全问题了吧？
实事求是的说，眼下的她，的确是给军队添麻烦了呀。虽然这麻烦不是她想添的，但事实就是事实，没什么好分辨的。
她微微收紧了手臂，被她抱在怀中长枪撞上了她腰间的长剑，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宣威将军回头看了看罩着斗篷的穆红裳，评论了一句：倒是挺机灵，休息时也知道抱紧兵器。
周围军士都是这样睡，不会难不成还不知跟人学。镇国将军答道：幸好啊！这小丫头麻烦归麻烦，但瞧着挺机灵，也老实听话。
将军您今日瞧见她的佩剑了吗？宣威将军小声说道：虽未出鞘，但应当是好剑。可惜了居然落在个小丫头手里。
那柄剑镇国将军挠挠脸，有些困惑的模样：老夫似乎在哪见过，但想不起来了。
穆红裳从军的第一夜，就这样凑凑合合的过去了。她其实十分想念祖母和母亲，半夜里还偷偷掉了两滴眼泪，但她很小心，没被别人发现她这样没出息。
第二日一大清早，穆红裳就发现了她从军的第二个大问题上厕所。
头一天她因为紧张小心，吃得少，喝的也少，因此还没发现上厕所能成为什么大事。但昨晚吃下去的东西，第二天总会消化的，人活着，五谷轮回，吃喝拉撒，从来都不会停止。
军队里的男人们倒是都省事，想要尿了路边一站，也不需避讳什么。想要拉了也没关系，路边草丛一钻，也无需让人守着。
可是穆红裳不行啊！她想要解手，也没法开口让一群男人帮她望风吧？
不过镇国将军这个老头子，有些时候还挺细心，早上开拔之前，他特意朝着穆红裳大手一挥，板着脸吩咐道：去解手！接下来又是强行军一整日，没人有空等你。
穆红裳忍着羞耻朝镇国将军行了个抱拳礼，接着转身朝一旁的树丛走去，她假装没听见背后那些男人们发出的讥笑，拼命安慰自己，她眼下已经不是大小姐了，别那么多讲究，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634章 战友
穆红裳有些怀疑镇国将军是故意的。但她清楚，就算是故意的，这位老人家也没有坏心，无非是想要告诉她，女人从军诸多不便，让她在一路上加倍小心。
对于军中唯一的女人来说，解手的确是个问题。穆红裳以为自己能很快适应，但事实证明，她还是过于高看自己，太过想当然了。在她原本的想象中，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很快适应军中生活，因为她肯吃苦，也能吃苦，但解手、洗澡这些小问题该如何解决，她其实从来没有仔细想过。
但这些吃喝拉撒的小事，忍一忍总能强迫自己接受，但其他的事，穆红裳是真的有些束手无策。
如何融入军队，也是她没有仔细想过的。
爹爹曾经跟她说过，穆家儿郎从军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新兵营接受训练。
别以为你们在家日日练武，就觉得自己比旁人强几分，穆红裳还清楚地记得爹爹的话：军士们敬重的是穆这个姓氏，而不是你们自己。咱们穆氏荣光，是一代代穆氏将军用血汗攒下的，可不能让你们这些臭小子随随便便给败光了。在军队，想要得到同袍的尊重，你得有本事服人才成。骑术武艺都不出众，兵法指挥也平平，军士们凭什么服从你？
这话穆红裳从小到大记得清清楚楚，因此这么多年，她很怕懒散淘气的锦衣从军之后会被人看不起，所以每日勤谨地陪着他练武，陪着他读兵法，催促他勤劳的训练、学习，不可懈怠。
然而没想到，锦衣没有等到上战场的那一天，而她，代替他站在了这里。
但真正随军出发后，穆红裳才发现。爹爹之前说的那些道理，在军中旁人身上是适用的，对她来说没有用。因为她是女人，因此她再厉害，也没人会尊重她，她兵法读得再好，也没人会愿意听取她的意见。
她的骑术很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至于武艺，她也试过了想要表现自己。宿营头一夜，有两位年轻的校尉无聊，凑在一起准备切磋，穆红裳当时想起了爹爹的话，要比人强，才能在军中获得尊重。她想得很简单，也参与切磋，比人强，自然会有人肯正眼看她。
真是太天真了。
因为她强势的坚持，因此那两名年轻校尉虽不情愿，也陪着她打了几下。只不过她是认真的，她的对手却不认真。
认真的她当然会赢，而输的人，却没有那么丢人，陪大小姐玩耍而已，输赢有什么重要的。若是让大小姐输了，那岂不是得罪人？
她认真与人切磋，最后赢了又怎样？她还是旁人眼中毫无用处的大小姐，甚至还多了个骄横的标，旁人瞧着她的眼神，依旧是嘲弄。
在军队过日子，不是那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