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林相这个人,虽然刚愎自用,将权柄看得极重,但办事能力绝对没问题。安国公的奏疏递上去的第三天,林相亲自带着户部孙尚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皇上算了一笔细账。
一是北境十三州的城防若要全部修起来,需要多长时间,民夫物料所费多少,修好前物料工费运输耗损、修好后的维护、修缮,总共需要库银多少,以后每年增添多少维护开销。
二是若要增兵,征兵所需费用,新兵入营的营房、军需、武器、训练等等的前期投入,以及每年额外增加军费开销是多少。
三是若要扩大边境防线范围,扩充骑兵和斥候的人数,训练费用需要多少,所需增添马匹多少,多养战马带来的额外开销是多少。
四是入秋以来,北境小规模的边境摩擦带来的损失又是多少,军械、抚恤耗损是多少,每年补充入北境的兵器、一年两季军装、战车、粮草、运输需要多少。
五是近年来北境几次大的战事,包括朔州战役的战争耗损是多少。等等等等
帐算得很细,将近七十岁的林相带着孙尚书一笔一笔将这些细账报给皇上,也报给朝中的文武百官,足足花了有半个时辰,才将这些账说明白。
不得不说。别看林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但脑子可清楚好使得很。报数、计算张口就来,绝不出错,且每一笔都是有理有据,倒让旁听的许多年轻朝臣自愧不如。
林相算完了北境的帐,又开始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报最近几年的国库细账,哪一年,税收多少,米粮入库多少,税银入库多少,花出去了多少,都用在哪里。一笔一笔又是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都算清楚了,林相只问了一句话,现在大周朝能否承担安国公奏疏上提出的那些要求。
这句话问出口,文武百官不吭声,皇上也一时半刻没开口。
依照林相的细账,朝廷养一名普通步兵,每年最低所需大约三十五两银子,这里头包括了士兵的薪俸、训练、米粮、军装、行营、军械耗损等等一切所需费用。
然而这个最低所需费用,也只是在京畿、江南这些无战事的地区,府兵几乎只需要站岗和训练,因此三十五两能养得起一个普通步兵。
而到了战事频繁的北境,要养一个步兵,一年最低也需要六十两白银。
然而军士中,最便宜的就是步兵。朝廷要养一名骑兵,所需花费至少是步兵的三倍有余,仅仅一匹上等军马的价格就要超过一百两。
北境关外是戎狄人的地盘,游牧部族擅长骑射,北境守军长期与戎狄作战,显然步兵用处不大,因此在北境,步兵大多被用来守城,大规模战事,更多还是要仰赖骑兵的战斗力。
此次安国公提出增兵,五万骑兵,那最低也要补充五万匹上等战马,这就是五百万的银子,一次性支出。不要提要养这些骑兵,每年新增的军费开支至少要九百万两。
更不要提修城防、扩大边境防线、扩充斥候营这些带来的额外费用。
按照林相的细账,若是都按照安国公奏疏所言,户部得一口气拿出五千万两白银,立刻填到北境,之后每年新增军费在一千三百万两左右。
每年一千三百万两的额外负担啊!现在大周朝一年的军费开支就在五千万两左右,若是再添上这一笔,那就是六千三百万的军费开支,这真是要掏空大周的家底啊!
要知道,去年一年风调雨顺,国库入账也不过八千万两库银,五千万军费本就是户部的沉重负担了,眼下还要再增添一千三百万,六千多万都掏给兵部,剩下那点钱够干嘛的?
难不成为了北境,经济民生都不顾了,非要整个国家寅吃卯粮的过日子?万一遇到个灾年,朝廷总得留点家底赈灾吧?北境战事是大事,老百姓吃饭穿衣也是大事。
人口有定数,田地也是有数的,林相的语气算是温和克制皇上自己算算看,每年咱们国家能产多少粮食,这都是有数的,养不养得起这些军队,不用臣说,想必皇上心理也清楚。
皇上的确很清楚,他清楚他若要坚持增兵,穷兵黩武的大帽子恐怕就要扣到他头上了。
但若是放任北境不管他想起安国公的奏疏,眉头几乎打成结。安国公与穆经略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若是戎狄十九部统一,那大周与戎狄之间的战争就不是眼下这个规模了,不早做准备,恐怕难以收拾。
皇上不如先派使者去北境,林相瞥了一语不发的李相一眼,提出了一个建议那些小部族被几个大部族逼迫得没了活路,兴许愿意归顺我大周呢。
李相知道林相是什么意思。礼部和兵部都归他管,林相这是向将北境的事再推回到他手里,让他去想办法解决。
若是真能靠着使者谈判解决,那是林相的主意,功劳自然是林相的。若是不能解决,那过失自然是他的。
然而无奈兵部和礼部都在李相手中,他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因此他只能心里暗骂林相是老狐狸,硬着头皮答应会与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商议过后,拿个章程出来。
第168章 生病
然而最终,使者却不是李相选的。因为他在林相提出派使者之后,很快病了,将选使者这件事,又推回给了林相。
人不是李相选的,此次出使戎狄若是没个好结果,自然与病中的他没什么干系。
李相可不是心虚气短的周尚书,安国公通过谢相递奏疏这件事,李相其实是十分计较的。
李相认为,他与谢相都是三相之一,而且他才是真正主管兵部的人,安国公就算找人递奏疏,也是该找他才对,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去找谢相。
但对于李相来说,这件事论到穆家头上,其实也就是安国公办事太左犟,直接跟兵部撕破脸,让他这个主管兵部的相爷,连带着有些下不来台而已。
但李相多精明啊,他明白说来说去,安国公这样闹腾也不是冲他,这把火也烧不到他身上,其实也没出太大纰漏事,不值得计较,他也跟穆家计较不起。李相真正计较的,其实是谢相。
谢相将手伸得这样长,居然想要插手北境事务,这才是李相真正计较的。兵部是他的地盘,谢相凭什么拿兵部事务做文章。
李相倒不觉得穆老夫人派了孙女去谢相府有什么不对。他觉得谢府有意结交穆家,谢相的孙女对于安国公的女儿一向曲意奉承,这满京里都知道。既然两家交好,那有事穆家找到谢家也是正常。
但李相觉得,谢相千不该万不该自己帮忙呈递奏疏。谢相凭什么?他主管刑部和工部,兵部奏疏与他有什么相干。就算拿到了奏疏,谢守盈这个老头也应该拿给他才对!他才是主管兵部的相爷!
帮忙呈递兵部的奏疏也就算了,谢守盈居然还在圣上面前对于北境之事随意发表意见,说什么北境形势已不容继续耽搁,请皇上考虑增兵。
还说什么边境三州的城防已经修了一年,但还未完工,兵部若有困难尽可开口,他工部会全力支援,将全国所有可以调用的民夫物料,尽数迅速送往北境边关。
这几乎已经是直指兵部办事不利,他这个主管兵部的相爷渎职了!李相觉得,谢守盈这老家伙简直是其心可诛。他觉得自己已经看透的谢相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