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榻上的老陛下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每句话都要喘息半天。
容卿就站在他的手边,他抬起干枯的手想要拉她,却抬不起来,她也没有要握住他的意思。
他僵僵地收回来,叫了她的名字:卿卿你受苦了。
容卿垂眼看着他,他形容枯槁的脸上流下热泪,哭的真心实意,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将她送去魔域,如同送入地狱。
可他依旧送她去了,没有丝毫抵抗,甚至哭着不敢来见她一面。
恨吗?怨吗?
恨,怨。
恨殊苍云,怨她的父亲。
她每次噩梦都会梦到上一世,她被殊苍云在万人之前糟蹋,她的父皇连咒骂也不敢,只躲在万人之中哭着不敢看。
若身为公主,被献祭是她的命,她认。
可她怨极了,怨父亲的懦弱和无用。
她曾经不停的在想,如果她的女儿被侮辱,被糟|蹋,她身为帝王会怎么做?
她拼死也要上前,践踏她疆土、她亲族者,会因为她的顺从不反抗而放过她与她的百姓吗?
不,不会。
所以拼死也要上前一搏。
父皇知道就好。容卿轻轻对他说:父皇生养我一场,我回来送您。
老陛下望着她,垂下手哭的愈发厉害。
那哭声已不能牵动容卿的情绪,她静静望着他,直到他羞愧万分的哭不下去,喘着气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虚弱的说:我知道你恨我父皇知道,这不怪你父皇也恨自己可十二州十二州不能毁在我手上,十二州的子民需要你
容卿垂眼看着他,心中其实已经知晓,他不只是因为想念她:父皇又想我为你,为十二州做什么?
老陛下不敢看她的双眼,那双眼太明亮了,将他照的无地自容,可是他已经无路可走,没得选了。
卿卿十二州已经危在旦夕他抓着她的衣袖,吃力的说:只有你是圣灵根你继承了仙祖的圣灵根他说的混乱,努力的表达:你三哥需要你的圣灵根把你的圣灵根给他,十二州才有救
风雨之声,比不上他的话令容卿心寒。
她听懂了,他献祭完她之后,又希望她能将圣灵根献祭给她三哥,就像之前三哥想要借助谢和的魔髓一样。
可为什么?凭什么?
救救十二州他落着泪,恳求她:救救十二州的百姓卿卿仙祖留下圣灵根是想拯救十二州卿卿,卿卿
容卿握住了他的手,那只干瘦到只剩下皮白骨的手,父皇,十二州需要我来拯救,那就让三哥退位,我来接手危在旦夕的十二州吧。
他仿佛听了天大的荒谬之言,惊的睁大眼睛盯着她,她、她说要夺位?女子称帝?
为什么不能呢?
容卿低下头对他说:我继承了圣灵根,背负十二州既然是我的使命,就请父皇和三哥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退位、让权,我不会比三哥与父皇做的更差。
她抓紧父亲的手:父皇何必多此一举,让我奉献出圣灵根给三哥,你们做不到,就让我来做好了。
既然为十二州牺牲是她的命,那就让她来决定十二州的命运。
他呆呆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然发现那个柔柔弱弱,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不见了。
让位
三哥在听吗?他知道吗?还是像前世一样, 他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别的人来替他做的?
容卿丢开父皇的手, 猛然侧身振臂一挥,灵气如同浪涛翻涌轰一声将紧闭的殿门推了开。
殿门外站着的容玄琅被那股灵气推得慌忙回身,后退半步,就瞧见纱幔飞舞的大殿中容卿站在龙榻边,孤傲地看着他,衣袂飘扬。
既然是要我将圣灵根献给三哥,那就由三哥亲自来与我商议吧。容卿的声音也是冷的,明明叫着他三哥却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她已经不是那个骑马也会怕的小姑娘了,她随手一挥的灵气就足以将他震在原地。
容玄琅一步步跨入大殿,若他说不知父皇想要她献出圣灵根的打算, 就太虚伪了。
可他若说, 他拒绝了,卿卿还会信吗?
这世上他最不想伤害卿卿,可他最对不起的也是卿卿。
他停在了龙榻前,看见榻上哭的快要透不过气的父皇, 父皇半边的身子栽在地上,手里还死死抓着卿卿的衣衫。
卿卿别怪你三哥,是我, 是父皇逼他的他没有办法父皇吃力的哭着说。
父皇。容玄琅弯腰将他从地上扶回了龙榻, 拉开了他扯着卿卿衣角的手。
没有办法。容卿站在那里很轻的苦笑了一声:父皇和三哥从来都是没有办法的, 献祭我没有办法, 看着我被侮辱没有办法, 如今要我再次奉献出灵根也没有办法。
她脸上近乎冷漠地笑着:你们为了十二州, 牺牲自己的女儿、妹妹, 多么伟大。而我作为牺牲品只有一个圣公主的代号, 我不能不满、惧怕、愤怒,我要无私地奉献自己,不然我就是十二州的罪人,天大的罪人。
凭什么?
若要她背负十二州,背负她的家园,首先要将她当成一个人,一个像三哥这样被教导、被寄予厚望、读书识字,骑马握刀的,平等的人。
她不会做的比三哥差。
卿卿容玄琅被她那一字一句惊的蹙眉,她心里这么的怨恨着他与父皇。
殿中灵气混乱,将满殿帐幔冲动,那是她的愤怒。
她眼里没有泪水,只有愤怒,赤|裸|裸的愤怒,她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和怨恨,垂眼看着脚边的两个男人讥讽的说:既然父皇和三哥没有办法,那就让我来好了。
谢和说的对,她一路辛苦的活下来,斩杀殊苍云,凭什么还要被悠悠之口诋毁污蔑。
他们该感恩,十二州该感恩。
容卿抬手点在容玄琅的头顶。
咔哒一声轻响,一道白光将他头顶的帝王冠切割开,随着他的散发掉落在地上。
容玄琅散发坠在耳边,怔怔的望着容卿,她那么轻蔑地俯视着他,对他说:父皇不是说,能拯救十二州的只有我了吗?那三哥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毕竟为了十二州,你们什么也可以做。
她垂下眼问他:不是吗?
容玄琅望着她琥珀色的眼,怎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要做帝王,她要让她的牺牲有意义。
可是
卿卿,你真的想坐这个位置吗?容玄琅问她,还是她只为了泄愤?
若是她想要,他没有什么好不给的。
他对她说:十二州从未有过女帝,你明白就算坐上这个位置,也会非常辛苦,你明白吗?
容卿笑了,为他到如今还如此故步自封而笑,我既为帝,拯救十二州,十二州的规则就由我来定,什么女子不能为帝,不能入朝为官,三哥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过去的十二州该倾覆结束了,灵根觉醒,从此以后将不再有男女之别,只有能力高低,或许朝廷也将不复存在,只有至高能力者掌控一切,制定规则。
就如谢和那般的修道者,一人敌千军万马,他怎么会服从朝廷的管控?他只会服从比他更强者。
这些是她在魔域,在拂雪衣、容明照留下的记载中明白的。
容玄琅呆在了原地,他从未想过这些,他更未曾想到,卿卿会想到这些
男女不再重要,朝廷也将不存在,如今的十二州该被倾覆
哪一句都令他心惊。
他说不出话,只听着容卿问:三哥是不是还认为,这帝王之位你甘愿让给我?
容卿告诉他:不,是你已经没有能力再坐在这个位置。
她的眼神仿佛将容玄琅踩在地上,孤高清醒,再没有半点小姑娘的气息。
她再一次看住父皇,他气息奄奄,已是油尽灯枯,父皇若还想拯救十二州,就和三哥立刻下诏书吧。
十二州不是岌岌可危吗?
那还在犹豫什么?挣扎什么?既然他们没有办法,就不必选择了。
容卿就站在他们面前,等着他们伟大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