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八年的冬天,长安飘起了第一场大雪,满地银装素裹,倾覆屋檐瓦舍,殿门外的梅花枝也被压断了一截,深埋雪中。
立政殿大门紧闭,屋内炭火毕剥作响,只留一珠窗开口透气。
“没想到我此生的最后一面,见到的人居然会是你。”
冬日严寒呼啸,卷起床前轻纱幔帐,枕清坐于梨花案前,纤细修长的手从侧匣中取出一支香,立于卧香炉中,冉冉升起一缕青烟,殿内浸满馨香。
江诉默默注视她的动作,听到她方才的话并不言语,只寻平常道:“今日的天色,似乎有些不好。”
枕清缓缓抬眸望向窗外厚重的阴霾色,她看不清是天色不好的日始还是太阳落山的日昏,只听得到外边凛凛朔风声不绝于耳。
她收回视线,微微曲起左腿,手腕置于左膝之上,身子散漫地倚着右侧凭几,神情倦怠地打量对面的江诉。
他长身跪于桌案前同她对立,正襟危坐,仿若翠竹又似松柏,像是雪山尖端的白皑,也像是......
“江侍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个男菩萨,我也切切实实地认为你就应该是个男菩萨。
“还记得有一次,你也如同这般模样坐在我的对面,但并不如现在这般平静。那时候我想求你帮我谋一条往生的路,你拒绝了,我才深知你眼中的怜悯也是漠视,是对人世情感的冷眼旁观,可你又默默注视着我们所有人。不知道为何我总是不自觉地被你吸引,但又记恨着你的冷漠。”
说及此处,枕清倏地轻笑了一声,可能就是因为江诉的冷漠,她才能走到此处,遥遥回想,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犹记得那是十五年前的春天,观和二年。
从枕清记事起,便一直跟在禹王身侧,禹王视她为己出,她也把禹王当作最好的父亲。原以为会一直这么和睦,但没曾想,事情会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观和二年,枕清跟着禹王初入长安,禹王身边多了两位极厉害的门客,一位叫张宣晟,而另一位叫周犹。
虽说是门客,可禹王那时候的态度着实奇怪,对待他们不像是门客,而是把他们奉为上宾,甚至比府门中的亲王傅还要尊敬。
后来她才知道张宣晟是前朝太子的孩子,周犹则是前朝内史令曾孙,二人相互依靠与禹王合谋,欲想推翻大启,光复大齐。
大启根基不稳,他们谋划了十年,竟也推翻了大启,张宣晟称帝,那年史称宣和元年。
宣和元年的中秋,宫中张灯结彩热闹万分,张宣晟邀禹王入宫,枕清同行。
宴中痛饮,宴后大醉,张宣晟将禹王带进自己的偏殿,趁此机会,咄咄逼问半梦半醉的禹王说出枕家灭门的真相。他奉先皇之命,杀了枕家百余口人,只留不足满月的枕清,又见其怜,收之抚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