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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警报声,也在这样可怖的天气里被扯得支离,破碎成败絮。
“警告!警告!极端天气降临,暴风雪来袭,目前室外气温已经降至零下三十度,内城平均风速高达八级,大量建筑外墙遭到破坏......请诸位内城居民待在室内,千万不要出门......预计将于十秒后开启真空防护罩,进行内城急救保温工作,如有需要帮助的居民,请您立即联系城防所。”
真空防护罩!
时明煦立刻来到窗边——在他视线所及之处,暝暗沉郁的天地尽头,一道巨大的莹白色屏障时隔五十年后,再度缓慢升起,试图阻隔过分可怖的风雪,将内城所有居民保护起来。
时岑不在被保护之列。
他同样收到了自己世界的警告,却缺少了真空防护罩的后半段。不过莹白色的曲形巨幕不会撒谎,时岑的余光已经瞧见了它,哪怕只是瞬间的一瞥。
也已经足够。
佣兵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防护罩上次开启,还是在灾厄袭击乐园后的第三天。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外城的一部分,或许又要像上次那样被放弃了。
乐园没有庇护下所有居民的能力,注定直面破碎的命运。
不过,眼下更要紧的是活下来。就在时岑压制侍者、随苏珊娜一起挪移着躲避碎冰与低温暴露的过程间,那些信徒的尸体早已伏地枯朽,却仍在火中燃烧,苏珊娜的火把也要燃尽了,他们必须尽快赶至篝火堆边,以寻求短暂的庇护。
侍者则全程痴痴望着天穹,他的眼睫与发间都已经覆满白霜,呼吸变得很虚弱,就连挣扎也没有了。
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直至他们成功来到篝火旁时,苏珊娜连忙往其中加柴火,伯格·比约克终于久违地开口。
“时岑。”
他声音这样轻,整个人跌坐在地,狼狈到了极点。
时岑侧目转向他,直截了当地说:“你同温戈绑定契约,祂陨落后,你的意识就随之泯灭。”
“队长,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嘛。”侍者实在太虚弱,却还要再呛一呛。
他脸色因为生命力的流逝而迅速苍白,眼神也愈发涣散,已经看不清很多东西了。
雪,冰,篝火,乃至时岑与苏珊娜,都成为朦胧又遥远的存在,惟有寒冷真切可感,惟有记忆......记忆越来越清晰可辩。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
伯格·比约克,出生于乐园历97年,F级,自记事以来,就是流浪者,就是乞儿。
自由是比约克有且惟有的东西,但他并非鸟雀,自由触不到天穹,就只能变成阴沟中爬行的鼠类。
伯格·比约克就是这样一只小鼠。
后来自由也被剥夺,他就变成智识与灯塔的实验体。命运的视线终于投向他——灾厄中濒临死亡之际,他同温戈签订契约,获得某种充盈的、长久幸福的力量,这力量让他在此后五十年间,成为无数小鼠的教父。
“白日”成为他的伊甸园。
但到这一刻,他又失去了以上的一切。
命运,光阴,都从指缝间尽数滑落......抓不住了。
再也抓不住了,没有了,永恒的应许之地,或是长久恩慈,都变成温戈陨落余烬间的一部分了。
就连伯格·比约克自己也是。
他终于丧失掉最后一点力气,颓然瘫倒在地——时岑急忙来探他的鼻息,但伯格·比约克很清楚,这种关心并非给予自己。
“我的意识泯灭,”他低声说,“容器......不在此列。”
他原本是想要再骗骗时岑的,但好像,不再有这个必要了。
意识体像流沙一样从文珺身体间漏出,伯格·比约克再度以自己的感官体会到寒冷。苏珊娜全然瞧不见这种奇异的四维介质,时岑却可以勉强看见。
或许因为他与伯格·比约克都和未知生物订立了契约,真正成为矿。又或许,他身上依旧存在着某些四维空间的谬误。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眼下,伯格·比约克的意识体像雾一样隐隐团聚起来,他肩头的骨茬依旧突出,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几乎全然同风雪融为一体,火焰燃烧间着的噼里啪啦声盖住了侍者的呢喃。与此同时,苏珊娜招呼道:“先生,再往火堆旁靠近一点吧,小心冻伤!”
于是时岑带着文珺的身体一同过去。
走过去途中,他有一瞬间途经伯格·比约克的意识体,但对方显然步履蹒跚,走得艰难。
时岑于火堆旁止步,他放下文珺,自己却不着急就近坐下。
他就这样静静注目着伯格·比约克。
对方终于缓步行至火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