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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桓带着御林军在城中大肆寻找,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撑着伞从他眼前经过,回头看见那个背影,冷声道:“站住。”
那身影停了下来,垂着头不敢看他,只见那双军靴越走越近,停在了面前。
于桓用手背擡起了他的下巴,而后惊诧地神色一顿。那人被于桓手背上甲片的寒气一惊,急忙躲开了。
于桓沉了口气,冷静道:“是你。”
豔春阁的小倌。
谋逆
大将军阴冷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面前之人, 柳时一只手紧紧握着伞,眸子局促地看着地面,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湿漉漉的发丝也附着在脸颊上。
他的声音轻如蚊呢, “将军说什麽?”
于桓的身量极高,面前瘦小的人故意将伞面压低, 正好能将脸都遮住, 于是于桓无声地挑了挑嘴角, 道:“这麽大的雨, 你在外面做什麽?”
“病了, 出来拿药。”
于桓仔细一看, 果真看见他一只手抱着个粗布袋子揣在怀里,生怕被雨淋了。
于桓敛了笑意, 转瞬间又冷若冰霜, 沉了口气,转身道:“回家吧。”
那伞下的人始终不敢看他, 低着头,谨慎道:“多谢将军。”然后便急匆匆踩着水走了。
于桓回头看着, 不多时, 那人便已经消失在了大雨里。
多谢将军。当初那小倌谢他之时也是这样说的。
他沉默不语,盔上的水滴连成线滑落, 模糊了双眼, 转身投入到了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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镐京城的雨夜比平日里更黑,犹如陷入一片混沌, 阴云遮天。高尚书府邸列满了铁甲士兵,皆是以往二十多年里积攒的旧部。屋檐落下的水瀑布一般汹涌, 高尚书坐在太师椅上低着头不语,一脸老态在暗淡无光的檐下更显晦暗。
他忽而站起身来,眉眼瞬间变作兇神恶煞的阎罗,冷戾道:“新皇乃我大昭社稷,一朝崩逝,天下文臣不查新皇之死,反倒要将新皇的生母逼死!想我大昭数百年的基业,却要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文臣不死,天下怎能安定!”
那夜疾风骤雨,宣德门前的文臣已经跪了一天一夜,倒下去的不计其数,却还是有诸多年轻的官员声嘶力竭高呼:“先帝无辜枉死!请高贵妃还先帝一个交代!还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周遭聚集着许多御林军,因面前的皆是朝廷官员而迟迟无法动手驱赶,只能任由他们闹事。这些臣子大多毫无根基背景,全凭着自己科举入仕,而后靠洪昌帝一手提拔才坐到如今地位。想当初,洪昌帝为了斩断世家对官场的控制,铲除奸佞,将这群寒门子弟送入朝堂,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便身为皇帝,也有诸多不可言说的苦衷,难免要受到世家背后的暗害。
如今洪昌帝崩逝,寒门官员位列朝堂,得知高贵妃对洪昌帝的毒害,怒上心头,至死也要跪在宣德门前为他们的圣上求一个公道。领头的老臣额前已经尽是血迹,艰难地叩首在地,墨绿色的官袍满是髒污,犹如身在泥潭。
马蹄踏踏地自远处而来,铁蹄声与暴雨声混杂在一起,将朱雀大街变作战场一样的地方。怒号声在将士中传来,“杀文臣!”
文臣们只是丝毫不在意身后的铁甲士兵,更对马匹上的高穆视若无睹。白髯的官员只是对着高耸的宣德门一声一声地高喊:“妖妃祸世!佞臣当道!臣等幸得先帝赏识,方为人臣!既为人臣,必要死谏!臣等恳请太后处死妖妃!”
叫喊声戛然而止,那为首的老臣忽而吐了一口浓黑的血,低头一看,胸前已然贯穿了一道箭矢。他的整个身子都栽进了泥潭里。
十年寒窗苦读时,一朝殒命飞矢下。
周遭的官员有些已经大惊失色,毕竟同为朝臣,御林军在此地守了一天一夜也不曾真正对着一帮文臣动粗,而这高穆却一来便任由手下射杀朝廷官员!如今形势,已然是要谋逆!
太子虽死,但高家在镐京的势力还不曾减弱。文太后可倚仗的文将军远在北疆,徐小侯爷也早已远赴西北,就连抚宁侯徐傅也失了兵权,閑散于京城之中。有谁能与高穆对抗,护佑太后?
天色昏暗,雨天里燃不起火,唯有跪地不起的文臣眸中闪着熠熠光亮。高穆道:“若肯归服,便可饶你们不死。”
有人起了身,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膝盖因为长久跪地而酸疼不已,甫一起身便踉跄着跌倒下去,而后又站起身来。
“我等文臣,从未有屈从于判贼的道理!”
“你不怕死?”
“既不畏惧生,又怎会怕死。”
高穆睨着他,那身后的高墙如山峦,陡峭且兇险,而那人便犹如峭壁的顽草,岌岌可危却又坚若磐石。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