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一箭落在旁人身上都足以致命,更何况是卫骧。
破碎二字她从未在卫骧身上见过,可眼下的他碎得七零八落,她都快拾不起来了。
蔡清与他都说过,行军平乱时他都受过很重的伤,可从无倒下之迹,在顺天府时就算被灼木砸身,他亦能直起身来,他已非常人所能及,可她却渐渐忘了,他也是人。
她总以为死字在他面前都要退却三分,殊不知,原来她所识的那个卫骧并非无所不能,更非金刚之躯,他会受伤,亦可能会死……
“卫骧……”
原以为这些伤已不浅,却不想下一刻才让她真真切切如遭雷击。
他腹间有一血口,说是窟窿也丝毫不为过,血肉翻涌,豁口大到能不费吹灰之力探入二指,她一时间竟辨不出是何种兵器所伤,直至此时仍有血水涌出,可这却是他身上唯有的温热。
温热……
血是温热的……
已被湮没于死灰之中的心又骤然跳动起来,不可置信的震蕩夹杂着惊喜蔓延至指腹。
她左耳附于他胸膛上,屏声静气,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等了片刻,终是听到了若有似无的颤动,虽微弱不可见,却是今夜让她最为心安的声响。
尹昭清毫不犹豫地拾起一枚锋利的石片,“刺啦——”一声裙摆被割破,她随即撕扯成几条以作缠布,替他将那血窟窿束上,可她才缠上,剎那间又被血水染尽。
“大人,你再撑一会儿,我带你下山……”他的气息已然微薄,根本等不及她再下山回卫府寻人。
她爬起身,尝试着擡起他,可他身子过于沉重,她根本动不了分毫,更何况他胸膛中扎入了数枚铜箭,她不敢乱动,生怕自己处置不妥当而让箭身扎得愈深。
身侧都是死人,死亡之气弥漫着整个山林,她孤立无援,心中的无措与恐惧让她都忘了哭泣。
卫骧是被多人暗袭重伤,她也不知这林中是否还有人对他有威胁,更不知他重伤的消息可有被传出去,继而在暗中谋害。其余的她不敢再想,眼下她只想将他带下山。
尹昭清辨了辨四周,密林封闭,风雨中唯有竹叶簌簌。
她一咬牙,拾起卫骧的那柄刀,往林中走去,她摸到了一根细竹,果断挥刀劈下,刀锋削铁如泥,只听哗啦一声竹子便截断倒地。她连砍了几根,用布衫粗粗缠绕固定,支起了四方模样的一张简架。
竹子坚硬且有韧,卫骧躺在上面便能少遭不少罪。
她铆足劲儿将卫骧拖上竹架,担心他身子会倾翻,他又撕了几根布条将卫骧半缠在竹架之上,她随即在端头系勒了根布带,如车板一般托着竹架往密林外去。
所有力道皆施加于这根布带之上,而布带紧勒着她的掌心,将她勒出了一道血痕。她吃痛却不敢松劲儿。
隐隐的,她能听到乌骅的低哞声,她瞥了眼身后,加紧了步子。
“卫骧你再撑片刻。”
来时的陡坡最为不易,尹昭清怕他人栽下去,将竹架绑在了自己身上,她本就单薄的背险要被沉重的分量压垮。
她从前还能驮着尸体下山,可自从在黄州府被掳后,她的身子大不如前,有时连风寒都抵不住,更莫说再如此驮着人了。
她实在撑不住力道,腿一软,人跪扑于地上,竹架不稳,就要从坡上滚落。
她眼疾手快,将自己的身子抵在要侧倒的竹架上,竹架压着她的腿使得她不得动弹,疼得她额间尽是虚汗。
这一动,似乎让卫骧胸膛中的铜箭扎得更深了些,一直没有动静的他竟疼得抽了抽身。
就在尹姝以为他要将醒之时,他口中又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卫骧,卫骧!”她试图替他止住,可她满掌心的黏腻怎麽也阻止不了他愈渐冰冷的身子。
“卫骧,卫骧……”这一夜中他一声都未回应过她,可她仍旧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唤着,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心安些。
她使劲全力将竹架擡起,抽出自己已然发麻的腿。她跪在地上,一点点将他从坡上往下擡。
卫骧伤势过重,让乌骅将他驮回去承受一路颠簸并非良策。
她恍惚间想起各官署外会有车马备用,而离此处最近的便是国子监。她带着乌骅又折回了一趟,好在山下无人,并未瞧见她血淋淋的模样。
卫骧胸膛的起伏更不可见,尹昭清一刻也不敢再耽搁,奋力将他拖上车板,“乌骅,走,我们回卫府!”
一路上只有他们的响动,乌骅似乎也知晓如今危机四伏,刻意压制着马蹄声响。待过了眼下这条道便是太平街,可她却觉着这条路尤为漫长,怎麽也到不了尽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