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却笑道:离淮其实早就知道,灭邪剑是柄魔剑了,这剑本就是他一手所造,没人比他更了解,但他从未在意过。我以为他会帮我的,他一开始确实也口口声声说要想办法帮我,结果后来我被仙门世家追杀的时候,他却在闭关,修他的飞升秘籍。于是,就在我被仙门围攻,死在骷髅地,灰飞烟灭的时候,那老不死的竟然飞升了。
他唯一的徒弟被伤的千疮百孔时,他还一心想着飞升,想着自己身为清玄山离淮仙尊的荣光,何等的讽刺!说什么情义道德,最后也抵不过万人敬仰来得真切吧。
云昭隐在墨色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似乎是想撒气,可当他把话说出口时,又觉得是自己可笑。
但其实最开始,离淮亲手为他造了这把剑,并将剑送给他的时候,云昭是想用灭邪剑斩尽天下妖邪的,为它取名灭邪,便是此意。
他曾用它战无不胜,成为仙门翘楚。可是后来,灭邪剑吸收了太多邪气,就变成了一柄可以操控妖邪的魔剑了。
灭邪之剑,终成魔剑,而所谓的禁书,却在那之后被人追捧争抢,可笑至极。
温璨偏眸,看了眼身侧的人,毕竟这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而且当时他们还尚年幼,没办法分辨这到底谁对谁错。但是温璨相信,云涟如此崇敬的师尊,一定不是个会牺牲徒弟,来成全自己仙门荣耀的人。
温璨决定装死,万一随便开口,说了云昭不高兴的话,这家伙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云昭有多记仇,温璨可是一清二楚。
谁道,从青石上翻起身来,忽然凑近温璨身前,用一种极为低沉的面色看他,问: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
温璨被他这一句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不记得云昭还羡慕过他?这家伙分明就比自己还肆意妄为,以至于温璨手执灭邪剑时,还有人说他有那么一丝像云昭。
于是,温璨挠了挠头,问:我的帅气?
云昭很显然的白了他一眼,随即乘着夜色拂来的微风,飘散到山间。
他说:是不论你做什么,对与错,这世上总有一人会站在你的身边,选择无条件相信你。我曾经也以为会有人如此信我,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世人皆凉薄,更何况是素来清冷的九重天呢?
他最在意的,不是离淮飞升,而是他自以为会永远护着他的人,却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离他而去了,还是用一种贬低他,鲜明对比的方式。
多讽刺啊。
温璨不知该怎么告诉他,信不信他这事儿,不是分事,而是看人。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像温璨这样不让人省心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云涟。
他和云昭一样,拥有一个不那么美好的人生,但他又和云昭不一样,因为他有云涟。
在这以先,温璨只觉得这世界于他而言是没有善意的,直到云涟的出现,他才第一次感受到被偏爱的滋味,那种有人无条件相信的感觉。
温璨正想着怎么安慰他,这时身后一道清冷坚定的嗓音响起。
师尊他,从未放弃过你。
两人皆抬眼看过去,就见始终未开口的云涟,站起身来,一身白衣翩然走向云昭,手里还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笛子。
云涟道:他选择成圣,是为了将你寻回,护你周全。
云昭蹙紧眉头,目光却盯着他手中的笛子,问:这青骨笛不是碎了吗?
云涟道:是师尊用自己的修为修好的,他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回来,而他却不在了,要我务必把它交给你,告诉你,他从未离开。
一把通体翠玉的骨笛横在掌心,微风拂过,吹起青骨笛上坠着的一节流苏穗,明黄的穗子乱七八糟的绑着,与那笛子格格不入。
这青骨笛本是离淮送他的礼物,用最好的材质雕刻,再覆上他的一分修为,若未随身佩剑,这便也是最好的防身武器。而且青骨笛与他灵气相通,笛声微动,他便能立时感知到。
他还曾说:若遇危险,吹响它,不论为师身在何处,都会第一时间赶来救你。
云昭接过那笛子,漂浮的指尖抚上笛身的裂纹处,细细长长的几条盘旋在一起,不很清晰,但足以让人看出,那时它曾碎得多彻底。
当年在骷髅地里,被仙门围剿,乌泱泱的人群围着他,执剑讨伐,要他交出灭邪剑,永远离开仙门,他也从未有过一丝惧怕。可是当他屡屡吹响青骨笛,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时,云昭才第一次感觉到害怕的滋味。
云昭闭了闭眼:现在说这些,不晚吗?
青骨笛碎了,他亲手系上的穗子也染了尘埃,代表着他和离淮之间所有的承诺,都不复存在了。
离淮再也不会回来,而他,再也回不来了。
云涟道:师尊说,只要你还能听到,就不晚。
人人都以为,飞升成仙是无上荣光,得道成仙,不仅仅是天赋异禀,那还是几辈子烧了高香才能得来的。而《参同契》作为飞升秘籍,更是可遇不可求,哪怕付出再多,那也是应该的。
可真实的飞升成仙,其实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般美好,长长久久的不老不死,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孤寂。那九州之境,就是一个缥缈仙境般的监牢,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软禁在那虚浮的寂寞里,再也不能离开一步。
师尊他如何不知九重天孤冷,他最是喜欢逍遥自在,人情冷暖的一个人,甘愿放弃一切,在那冰冷的辖制里孤独终老,都是为了你。只是他没算到,你根本没能等到他回来。
师兄,回头吧,不要一错再错了。
第八十八章
不会害了你的心上人。
温璨前一晚早已沉沉地睡了过去,并不知道他们最后到底聊了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他是在屋子里醒来的,窗户稍稍开了条缝隙,山间清凉的风吹拂进来,清新又带着一丝凉意,让人觉得舒服。
但是温璨左右看了半天,也没看见云涟的身影。
他伸了个懒腰往门外走去,正见云涟站在溪水边,背着身子在跟牧笛长老说话,他们的声音很轻,温璨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才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字。
见温璨走过来,云涟朝牧笛长老微微颔首:那,就麻烦长老了。
牧笛笑道:小云涟都开口了,我还有什么不应的。
知道他看见自己了,温璨快走了两步上前,疑惑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云涟只是抿嘴笑了笑,伸手抚上他的脑袋,揉了揉说:收拾收拾东西,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他还以为特意来这儿一趟,肯定是有点什么大事要做呢。
云涟道:后天是师门比试,所有弟子都必须参加,我也给你报名了。
温璨吃了一惊:我?
他现在还算是清玄山的弟子吗?他不是已经成为整个仙门的敌对,再加上云昭还附了他身,把清玄山搅得一团乱,温璨甚至都怀疑,他还能不能安稳的上清玄山了。
该不会刚走到山门口,就被一群弟子打出去了吧?
云涟安抚道:别担心,你是六合峰离淮仙尊的弟子,如今师尊不在,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我不同意,没人能对你怎么样。
他给温璨报名的时候,还没有发生这些事,那时温璨还只是六合峰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弟子,云涟早已为他预备好了接下来所有的一切,只是没想到会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围剿给打乱。
温璨将信将疑,再回神,云涟已经走进了屋子。他茫然地看向拄着拐杖走过的牧笛长老,回身跟上,问:我大师兄刚刚跟您说什么了?
他总觉得云涟有什么在瞒着自己,故意不让他问的,所以才会跟他说起师门比试的事。
师门比试,他参不参加都没什么区别,如今他没了修为,恐怕是连云澈都打不过,去了也是给云涟和六合峰丢人。反正最后的大师兄还是云涟,又不会变成他,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