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对,将周围崩塌的山石隔绝于世外,任尘世喧嚣,他们亦巍然不动。
温璨心里升腾起一股怒意,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不过就是为了那一点执念。
这次,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
云涟目光骤冷,他突然又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了,跟平常嬉皮笑脸的少年完全不同,眼前的温璨浑身上下充满了戾气,比之骷髅地的邪气更盛。
他沉凝片刻,攥紧了手里的渡世剑:温璨,无尽的杀戮,换不来内心的平和。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
温璨蓦然勾了唇角:凌清君,你是打算为了这道貌岸然的天下,手刃你的师弟吗?
在此之前,温璨始终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包裹起来,生怕被云涟看清他的真面目,会嫌弃他。
但现在他早已没什么可怕的了,哪怕是将千疮百孔的自己摊开在云涟的面前,他也无所畏惧。
凌清君,你的心怀天下不该用在我身上,你可渡世人,但渡不了我。
温璨召了剑,在云涟的目光注视下乘风而去,脏污的背影印着他那一缕残破的生魂。他为这一执念而来,便也为这一执念而死。
但还有一句,他却始终没开得了口,可纵使杀尽天下,我也不会伤你分毫。
云涟,你是我沾满鲜血的生魂下,唯一的一丝良善了。
第四十四章
我认识你吗?
出了荥阳,温璨没一路飞回清玄山,反而在沿路的镇上落了脚。
宽阔的大街上人群熙攘,街道两边摆满了做生意的小贩摊,喧闹的叫卖声穿透人海。
酒馆里人来人往,客人谈天说地,三三两两,唯有温璨孤身一人,抱着酒坛子假装看戏。
浓烈的酒香飘满街巷,温璨猛灌了一口,冲的鼻尖发酸。温璨仰头一口喝尽,将酒坛往桌上一摆。
掌柜的,再来一坛。
这个时间来喝酒的人不少,店小二一路风风火火的从桌凳间穿过,顺带给温璨留了一坛子,还不忘说道:咱们这酒后劲可足,小公子还是悠着点的好。
温璨摆摆手,没答话,只觉得他们聒噪。
他本是市井打滚出来的,最擅长应对这种人多口杂的场合,也最喜欢在这种地方隐藏自己,不过在清玄山修炼了几天,反而还娇惯了。
大概是跟那位天外仙呆的久了,连自己是谁都快忘记了,还差点都要觉得这世上的人都像他一般诚挚和善了。
温璨是尸山血海,骷髅满地死过一次的人,他不相信人性,更不相信人。
他来,就是要跟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
但云涟不一样。云涟是九州之境的仙鹤,带着天上的仙气下来救世渡人的,而他是深垢泥潭里的游鱼,一天一地,云泥之别。
他们本就不该有什么牵扯,如今也只是回到最初的样子。
可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温璨的心里就空落落的。
酒馆里交谈声不绝于耳,角落边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弹琴卖唱,温软的嗓音被一群粗暴的大老爷们压下,叫人也听不清是怎样的悠扬婉转。
一曲毕,姑娘停下了手中的古琴,似在等待有人继续点歌,但环顾四周,却无人问津。都是边镇上养家糊口的糙人,难得空闲来吃个酒,哪还有闲情逸致再点个小曲。
见状,温璨招手唤了店小二,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示意她们继续唱。
小姑娘却没了主意,颔首问道:不知公子想听我们姐妹二人弹唱什么曲子?
温璨放下酒坛子,扬声道:随便,给我来首欢快的吧。
总不至于来喝个酒还得哀愁一番,难得没人在他耳边念叨,温璨还巴不得自己落个清净,自然是要开心开心了。
说罢,琴声渐起,少女纤细的指尖在琴弦上拨弄,嘈嘈切切,混着浓烈的酒香倒进了肚子里。
温璨正把自己灌得云里雾里,这时酒馆外来了一群身着黄边紫袍校服的仙门弟子,将酒馆里里外外团团围住,他打眼一看,就认出那是万径山的弟子了。
他们似乎是早已看见温璨就坐在那里,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将他旁边的桌子清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坐下。
酒馆里的客人们四下张望,心知他们身份不一般,也没敢出声。
温璨一拍脑袋,他怎么忘了,自己现在刚好踏进了万径山的管辖范围了。
掌柜的点头哈腰的迎上:几位仙长要点什么?我们这里的酒都是自家酿的,远近闻名,仙长要不尝尝?
跟世家弟子不一样,山下的百姓难得能见到仙门弟子,即便能见到,那也是匆匆一瞥,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眼见着一行仙门弟子光临,掌柜自然不敢怠慢,不等他们说话,就已经招手上了几个小菜。
为首的仙门弟子指了指温璨坐的地方:就跟他一样。
哎,好嘞。掌柜迟疑的看了眼温璨,脸上挤出一抹笑,随即赶紧跑开了。
温璨兀自喝着酒,还边跟着乐曲声轻晃,像是丝毫没有在意到周围的情况般自在。
万径山位列仙门第二,门下弟子众多,相较于其他的小门派,实力也不是不容小觑的。仙门里的规矩,若是没有命令,弟子不得随意下山,尤其还这么多弟子一块出来,显然是有目的而来的。
至于是什么目的,那就很难说了。
在雁空山试炼场里,温璨就跟万径山的几个弟子打过照面,对他们还算了解一点。
这群人本事不大,性子挺傲,自恃第二仙门的弟子,向来不把人放在眼里。云涟这种天之骄子他们惹不起,温璨可就不一定了。
接过掌柜亲自上的酒,为首的弟子把酒坛往桌上一摔,闹得轰轰响。
余光假意瞥了瞥温璨,像是才看见他似的,惊讶道:哟,这不是兰溪温家的二公子吗,怎么有闲情跑到我们这小地方来喝酒来了?
那弟子手里拿着酒坛子,朝温璨走了过去,一脚踩在了温璨对面的凳子上,态度极其嚣张。
温璨抿了一口酒,掀起眼皮问道:我认识你吗?
以为眼前这是个好欺负的,没想到撞上个火炮仗,被温璨怼了一句,那名弟子脸色瞬间青了一片。
温二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大师兄的一条腿折在你手里,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哦,就是在雁空山上,偷袭蛟月血蟒反被咬,最后被他断了一条腿的那个弟子。
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也不重要。
温璨记得结界打开后,那个弟子被第一时间送回了万径山,之后倒也没听说怎么样了,反正修行是不太可能了。
想到这里,温璨故作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原来是万径山的师兄们,恕温某眼拙,没认出诸位师兄,失敬失敬。
温璨含眉一笑,反而激得那弟子怒声道:温二公子一句眼拙,就想抵消伤我大师兄的债吗?你砍了他一条腿,难道不该还他一条吗?
凌厉的质问声回荡在酒馆里,震得周围的客人们不敢言语,走也不敢走。
这弟子就是跟温璨他们一起进过雁空山试炼场的其中一个,名叫段成,是万径山的二弟子。他能领着这么多人来找温璨算账,想来修为不差,在弟子中间也是说得上话的。
段成虽没亲眼见到他们的大弟子是如何被温璨断了一条腿的,但当日的场面却是看在眼里,以及那个大弟子断腿后险些被万径山逐出师门的悲惨。
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大弟子,往日所有的骄傲都是因为他能给师门挣面子,可一旦他不能修炼,以至于整个人都废了,那么他的存在对师门而言就是不必要的了。最后连一向宠他的方琰掌门都没再露面,就这么被抬到了后山,当做废物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