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洛淼尚未有很多可以倔强的资本,却有很大的脾气。她梗着脖子说:我只是想吓他一下,我遇到野狗时也是这么干的。
自然又是一顿好打。
洛先生认为,与不该得罪的人起冲突是错,当众下他面子更是错。错上加错,更没有好果子吃了。
而另一位当事人,向梦州,打了麻药还在缝针。他倒是不觉得痛,甚至还在床上睡着了。待他打了个哈欠悠悠醒来时,送入眼帘的是跪在他床边的面无表情的少女。
向梦州天生爱冒险,他在国外玩蹦极搞攀岩,爬过山淌过河,进出过沙漠与无人区,所有种种的惊险都没有眼前这一副画面给他冲击大。
无论是下跪这件事,还是洛淼当时的表情,都太吓人了。
他后来对她说,你知不知道我一睁眼,简直就想立刻再晕过去,你当时的眼神像是要杀了我。
洛淼皱眉,说,我哪有那么吓人。
向梦州连连点头,说,当然有,我就觉得,这个小美人可不能得罪,要不然那时我怎么连夜去找你和解?
他今晚正是来和解的。
放他进来之后,洛淼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瞪着他,于是一双眼只好直愣愣地盯着地面,说:你怎么不走正门?让你进来是怕你再出事。她冷哼一声,到时候又找上我。
有一段时间没攀岩了,看来水平还在。向梦州先是满意地自我评价,然后又见她无缘无故给地板相面,还当她不好意思,于是哈哈一笑,说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在家,只觉得晚上你肯定在,但这么晚来敲门不显得我们的关系不正常吗?说得就像敲窗就正常了一样。
他大大咧咧地往她床上一坐,接着说:小美人,我们商量一下,我和你堂哥是朋友,你不要生我气了,我们也做朋友好不好?
洛淼眼睁睁地看着他还颇为惬意地向后一躺,而他正穿着的那条裤子,像是刚从哪个工地捡的,脏兮兮地挂满了油漆与尘土,她顿时话都说不出来了,指着他连声道:你你
洛淼个性孤僻,从小少有朋友,更别提与异性接触。而她身边唯一一个堪称关系亲密的异性,只有洛颐云,人如其名像朵云似的洛颐云,干净文雅清淡。
她哪里见过这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货色。
第107章 外传三:最后的玫瑰(三)
床单无可避免地沾上了尘土,弄脏既已成定局,洛淼心中留下的就只有悲愤。她甚至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故意来报仇的仗着她不能对他如何而已。
而被她在心中反复鞭笞的当事人还无知无觉,大大咧咧地坐在她床上,甚至用手捏了捏床铺。洛淼能够清晰地看到,原本浅色的床单上立刻多出了几个黑手印。再一看,其实这人的脸和脖颈上也是满是脏兮兮的尘土,他整个人竟像是刚从哪个建筑工地中的废料堆里刨出来似的。
你她终于忍不住了,什么可以得罪不可以得罪的,哪怕再被打一顿也要说。她有一颗年轻的心,这是压不住的。然而她才刚张了嘴,就被那人用话生生截住了。只听他说:那天你没看完的演出,还想不想看?
我希望你能来。一个坐着,恰似主人,一个站着,仿佛来客。向梦州就在离她不远处。他微微侧着头,玩世不恭的表情之下竟然是略带几分认真与严肃的口气,纵然脸上是深浅交叠的污渍,倒也不妨碍轮廓线条的利落。然而刹那间,又变作戏谑之言:像你这样的美女来捧场,我会很高兴的!口气轻佻,听着并不认真。
谁要你高兴。洛淼瞬间又皱了眉头,她微微抿起了嘴。她的确想去,与眼前的人无关,她是为了天上的人,她的云哥。
她的眼神只松动了一秒。在向梦州看来,洛淼这座冰山已经有了融化的征兆。他在国内国外攀过各种大小山峰,懂得判断形势,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按在桌上,说:这是入场门票,你拿着,到时候就直接进,没人拦你。
说罢他起身,又来到窗前,向下打量了一下距离,然后回身对洛淼笑着说了声不见不散哦,竟又从窗子翻出去了。洛淼吓了一跳,几步奔过去,伸头向下看。扣.裙贰三零[六/九二!三九[六
只见向梦州十指紧紧扒着她的床沿,脚先在墙外水管上借力,然后又蹬到一楼窗户的上沿,接着又跳到地面。只两三下,她还没有看清,竟这样被他轻巧地溜走了。当时洛淼想,这人怎么就这么放肆,浑身污脏也这样笑嘻嘻,他不是家世很好么,他的父母怎么不会管教他?他挨过打吗?
你等一下。洛淼趴在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向梦州本原本打算转身离开,听到声音又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他回头看,洛淼正是个摇摇欲坠的姿势,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于是他赶紧折回来,挥手说道:小美人,快回去,你当心掉下来!
洛淼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你怎么不从正门走?她从上往下,紧紧地盯住向梦州,一双眼睛是浓黑的漩涡,既叫人深陷,又感到危险。
嗯?向梦州好像没听清,他收回了手,甚至惬意地插回裤兜中,仰着脖子,笑眯眯地看她。
这阵子多雨,雨刚停,又起了风。洛淼在上方,夜风卷起她的发,像黑色的浪花在单薄的脊背后起伏。她穿着一件银白色的旧裙子作睡衣,领口衣带也随风飘舞,她整个人被罩在衣衫之中,瘦薄如纸的身子更像是月色中一抹茕茕的影。
向梦州也好不到哪去。他依旧是仰望的姿势,将自己站成了一棵树。这树看着根基不牢,风急时就总是跟着晃,但那只是因衣服肥大而造成的假象。风吹开领口,隐约可见其下坚实的肌肉。原来他整个人是很有力气的,不然怎么能徒手攀岩。看着向梦州脸上的笑,洛淼一下愣住了。在他身后是无垠的深色天幕,一只月亮很圆很重,缀在天幕上还向下滑,月色莹莹,笑容灿烂,年轻的脸庞等待着她的指令。向梦州站在下方就那样望着她。洛淼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见她许久不说话,向梦州耸耸肩,再次告别:晚安啦小美人。
她捻起桌上那张门票,其实那只是一张被裁好的纸,上面拢共只有一句话:Welcome to my dream。龙飞凤舞,字迹潇洒。
那天洛淼就站在那里,看了这张纸很久很久。
向梦州不知道的也没想到的是,洛淼看不懂英语。
后来,在洛颐云与洛淼还交好时,他问她,是不是喜欢上向梦州了?
洛淼想了想,她说:我不喜欢他。无论是
第一回见面还是第二回。因为弄伤了他,我要给他跪下,然后又被关在家里两天。大门是用铁链锁着的。云哥,你挨过饿吗?我饿了两天。
那一晚下了雨,他爬窗户来看我,但是你猜第三天早上保姆来给我开门时,我在门口发现了什么?他的脚印,好多脚印,他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他从窗户爬上来,没有问我为什么被锁在家里。
那天晚上他把我的床弄脏了,第二天又托人给我送来了新的床铺,比原来的厚实多了。
他没有挨过饿,也没有挨过打,这从他的脸就能看出来。他就算把自己弄得再脏,脸上没有一点忧愁或者不愉快。我肯定,他是开开心心长大的。
那天晚上我穿得其实很干净,但可能,甚至还是比不过挂在他身上的灰尘吧他很同情我,我看得出来。我穿得再干净,还是需要别人的同情,而他?无论是什么样子,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幸运。
向梦州的最大的幸运是,他可以毫无负担地邋里邋遢。
他甚至不需要以整洁来维持体面。
向梦州,这三个字,就是最大的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