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之后,游乐佳才耐心地与他解释,原来她上大学的城市近年为了提振经济,推出了一个在旅游中养生的概念,政府特地在郊区偏僻无人的地方划了一片地,用于发展以和谐自然为理念的绿色旅游产业。而在一开始,为了吸引投资,房租地价都很便宜。对于愿意来此创业的大学生,更是有额外的扶持和优惠。游乐佳毕业之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于是干脆拉了几个同学入伙,大家东拼西凑了一些钱,租了一个铺面,办起了那种客栈式的主题酒店。
我这次来北方,就是参加一个推介会,学习经验来了,游乐佳说:真的,我们酒店现在已经开张了,可我相中的职工都是女生,所以目前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信得过的男人,我看你就挺适合,怎么着,跟我走吧,大家都是同学,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洛纬秋没说话。游乐佳口中的那个城市实在有点太远了。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要走那么远。
到底是什么职位一定要男的?
值夜班和看门。那地方实在有点偏僻,我们丢过两次东西,所以,还是需要一个男人壮壮胆。
嗯养条狗也行。洛纬秋建议道。
游乐佳严肃地说:也确实考虑过。但是养狗有点太麻烦了,还得定期打疫苗,而且万一伤到客人怎么办?你比狗实惠多了,你又不咬人!
比狗实惠的洛纬秋并没有很开心。
见他迟疑,游乐佳补充道:反正你现在还没有工作,可以先来看看,我还在招人,大不了等我找到其他男的,你再走嘛。
最后洛纬秋还是点了头。他改签了车票,跟着游乐佳去了那座南方小城。
到了之后才发现,游乐佳口中的酒店何止是刚起步,简直是还没出生:资质证件还没有办齐,开张更是遥遥不可及的事。
至于来之前游乐佳口中的什么都不缺、已经开张了,都只是为了先忽悠洛纬秋前来,给他画饼而已。不得不承认,她这种有三分就敢说八分的品质,还真挺适合招揽人或拉投资。
然而他最终没有走。他帮游乐佳跑了消防、工商、卫生、税务等等好几个部门,两个人一通折腾,将该办的证件都办齐了。
这真的把游乐佳感动得无以复加,当即表示以后她能吃得上饭,就绝不会让洛纬秋喝粥。
没什么,洛纬秋淡淡说:我就是挺喜欢这里的。
那你什么时候走啊?游乐佳紧张地问。
洛纬秋思索了一下,然后说:再待待。
这一待就待了两年。
整个旅游景区依山而设,而游乐佳的店就在半山腰的位置,离山下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每次采购物品,都得洛纬秋开车去。能储存的酒水什么的,可以一次性多买些,但生鲜类产品,就得他天天跑。
后来步入正轨后,游乐佳又招了一些人,山上山下的物流供应链与其他配套设施也都完善了,最重要的是,这个生态旅游的概念还真的吸引了一批人年年来旅游,每年的暑期尤其是旺季。这一带的房租地价顺势水涨船高,游乐佳早期的投入也慢慢有了回报,乐得她每次看账本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然后对洛纬秋又是千恩万谢。
洛纬秋每次都只是笑一笑,然后坐在酒店门口的藤椅上,遥遥一望挂在半山腰的夕阳。清晨的时候山中有雾,一切都看不分明,如梦似幻;上午时大雾尽消,金灿灿的光从绿莹莹的山尖上罩下来,整座山褪去了缠绵的纱衣,露出了秀丽的本色;傍晚时血阳浓烈,血光铺陈满山,磅礴而壮丽,像一首慷慨激昂的诗终于念到了结尾,天地间都是震荡的回响。
他第一天来这里就很喜欢,也不介意在这里度过余生。
又是一个暑期,因为客人增多,一切物品的消耗都比淡季时快了很多。早上时来送货的车会上来一趟,下午再来一趟,所以洛纬秋这段时间都要起得很早很早,站在浓雾之中等待熟悉的刹车声。在等待的过程中其他的员工也醒了,会自觉来到门口,在卸完货之后帮他搬进去。
这天早上倒没有雾,只因天降大雨。在搬一箱西红柿的时候,有个员工不小心脚滑了一下,洛纬秋伸手扶了一把,两人都没稳住,那箱子跌落在地,摔破了一角,几个西红柿骨碌碌滚了出来,顺着倾斜的路往下滑。
洛纬秋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先搬东西进去,他慢慢走下去把那几个掉落的西红柿挨个捡起来。其中有一个格外倔强,一直滚了好远,滚到临近山脚的一个公交站台处。弄得洛纬秋都在想算了不要了,这一个就当上供给大山时,只见站台上一个打着伞的人弯下腰,然后一只瘦薄而苍白的手轻按住了它。
洛纬秋走上前想说谢谢,却见此刻伞面上积攒的水珠因重力一齐滚落在地,如同一组音符敲击着心脏。雨伞轻抬,透过粼粼水光的间隙,洛纬秋看到了内里有一双比眼前一切山水都秀致清隽的眼。
第77章 是个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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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澜留校的这几年里老邹倒是没退,然而身体的确是每况愈下,原来开会能开一天的人,如今坐上两三个小时就快要体力不支,于是也越来越难在学校里露面。老邹是个公私界限分明的人,从前极少与学生在家中交流见面,可如今鉴于身体状况,每次开组会都不得不把人召集来,让三五个人在他家中的小客厅里挤着。
每每看着这局促的情形,老邹也只能长叹一声,自我安慰:无论如何,这也有助于你们同门之间加深感情了,等下我让你们师母炒两个菜,在我这儿吃了再走吧。
感情深没深不好说,但他的学生们,尤其是博士,在系里的日子可谓是越过越差。新近换了个主任,早年与老邹有很深的过节,两人这么多年都十分不对付,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有一多半都烧在老邹的学生身上了。
金澜就是受灾最重的那一个。资金和仪器最难申请,补贴最少,乱七八糟的活最多,忙到深夜是家常便饭的事,为此还经常打扰室友休息。他过意不去,最后干脆自己出去租个房子住。
也有好心人悄悄提点他:你从本科起就跟着老邹干活了,堪称嫡系中的嫡系,不整你整谁,实在不行,考虑申请换个导师吧,邹老师不会不体谅的不体谅也没用,他现在根本使不上力啊!
金澜却还是一脸淡定:这不是说换就换的事,况且他还没退,我就去申请换导师,以他的脾气,这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末了还要强调: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累一点,都是份内的事,就不要告诉邹老师了,他现在不能多操心。
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渐渐地,分配给他的工作也不分什么份内还是份外了,除了本应做的助教工作外,有时候,学院开联欢会少了什么道具,老师办公室少了茶叶和水果,都要金澜去买。还要美其名曰是栽培和锻炼。
可金澜本身也有十分繁重的科研任务要完成。于是这样久了,再淡定的人也没法淡定了,金澜发现自己经过长时间的劳累,身体已经有些异常。于是他第一次向主任提出请个假,要去做个体检。
主任不置可否,只说暑假有一个跨学院的科教活动,参与者都是大一学生,希望金澜和另一个老师作为领队老师一起前去。据他说,那其实只是选个相关的主题,然后让学生们游山玩水开拓一下眼界,所以根本就是很轻松的事嘛,况且按照计划,返程回学校的时间是周末上午,他给金澜批半天假,下午完全可以去做个体检了。
金澜无话可说,他没有办法。当有人用毕业和申请奖学金之类的事压着学生时,学生总是弱势的一方。
然而以他密集的日程安排,他还得参加完一个会议后才能去,所以他比大部队晚到了半天。
飞机是凌晨抵达的,他叫了一辆出租车。车窗半降,越靠近山间,夜风就越是凉。分明是七月的天,探入窗内的风却是掳夺体温的手,他倚在车窗前陷入浅眠,最后竟然被冻醒。环顾四周,满山的绿意就侵占了视线。再抬头一看,天是蒙蒙得发亮,边缘处透着一点白,然而更多的是深重的铅灰。车窗上的雨滴正鱼鳞似的排布,原来是下雨了。
出租车停在山脚下一个公交站台处就离开了,当他思索是直接上山还是找个人问问路时,他捡到了一只西红柿。
短兵相接,首先反应过来的其实是洛纬秋。当金澜还在愣着时,他已经走了过来,并且说出了阔别几年后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学长,这么巧啊。他神情自若,口气寻常,没有一丝一毫引人遐思之处。
金澜讷讷地应声,他说:你,你在这里?
他反应过来后,赶紧将伞给洛纬秋递过去。
洛纬秋摆摆手,这里动不动下雨,我都淋惯了我在这里工作啊。你是来这里旅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