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纬秋感觉身上这人抽回了手,并在他肩上拍了拍,说:小洛,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了。
然而嘴上说得轻巧,四肢还是绵软的,金澜感觉自己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厚厚积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十分吃力。但用力向下看,地上分明没有雪。
于是最后一小段路,洛纬秋几乎是搀着他回来的。走进宿舍楼时深蓝色的天空已经被太阳反复淘洗至发白。
进入宿舍之后,洛纬秋帮他打开灯,然后说:学长你休息吧,有事再叫我。
嗯,谢谢。千言万语无法诉说,于是就只有谢谢。
金澜一个人躺在床上,他睡不着,只能再一次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可还没过十五分钟,又有人敲门。金澜起身下床,他以为是小颜,于是开门时带着火气:我说你怎么自作主张
话说到半截就停了,因为门外站着的不是颜雪羽,而是洛纬秋。他的领口拉链还未拉上去,整个人看上去疲惫极了。
洛纬秋愣了一下,被迎面而来的不忿冲撞了一下,原本倦累的神色之中添了几分困惑。
呃,我以为金澜赶紧将门拉开,我以为是我朋友,不是冲你。还有什么事吗?
洛纬秋点点头,他将手中提着的塑料袋挂在门把手上,他看着金澜苍白的脸色与眼底的乌黑,说:学长你昨晚喝了不少酒,先吃点东西再睡吧,这样会好受点。
金澜低头一瞧,是还冒着热气的包子与豆浆。
我走了。言毕,洛纬秋转身欲走。
金澜忽然伸手拦住了他。
或许是压抑在心许久了,或许是终于想清楚了,或许是在看到早饭的那一刻猛然迸发的激烈情绪所致,几分勇气居然冲破心底坚硬的地壳,如岩浆喷发般迅速灌溉全身。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可是你不知道你的好,更衬出我渺小。
金澜心中多得是洛纬秋不知道的事。比如在教学楼前,听到洛纬秋当着许多人的面喊出不喜欢男人之时,金澜曾有过一念之差。他在那句话之后陡生恶念:那就在游戏中答应了他又怎样?反正是我得不到的人,能多相处一刻都是好的。就算有一天被戳穿,难道就会比现在的状态更好吗。又比如洛纬秋背着他时的那股温暖,令他顿起霸占之心,哪怕有一天他再也触不到这样的温暖,也绝不想将这份暖意轻易拱手让人。
他循规蹈矩已久,极少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可越是规束自己,越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迎来数十倍的反噬。
喜怒哀惧爱恶欲,他一样不少。三千红尘在手,他也想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他分明是个普通人,凭什么要求他不遵从本心!难道波澜不惊的面具戴久了,便以为自己真的是六根清净、脱凡出尘了么?他惯会在外人面前伪饰矫作,到头来却骗了自己,还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个从不出格的人。
愚人终愚己,实在是太可笑了。他这样想着。
但却在这一刻,所有的恶意土崩瓦解,彻底崩溃。
金澜几乎是扑上去,他一把拥住了洛纬秋,胳膊箍紧了他,倏忽间耳朵正好蹭到洛纬秋胸膛前,于是终于亲耳听到了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洛纬秋身上还有一股清冽的味道,这是屋外北风的味道,是遥远山林中雪松的味道,是高原上溪水的味道。他总是这样,仿佛从一万年不解冻的冬天里走出来,带着一身寒气,不给人好脸色,分分钟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金澜知道,这个男人的胸膛是热的,他有一颗炙热而内敛的心,只有打开怀抱用力贴近他才能听到那强有力的心跳声。
你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但你绝不能在他好意让你在胸口取暖时,趁机掳夺他的心,然后再将这颗心踩入泥地。
金澜心中有个声音这样说着。
小洛,小洛金澜眼中一片清明,心中却疼得喘不过气来,疼得要掉泪:谢谢,真的谢谢。
洛纬秋的身体僵成一块铁板,这好几秒仿佛一个世纪,他慢慢反应过来,轻轻抬手,抚了抚金澜的肩背。学长你还好吗?
好,很好。金澜笑着,眼泪倏地颗颗滑落。他极迅速地用手背揩去了泪水,然后松开手,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
洛纬秋走后,金澜去洗了个澡,而擦干头发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出外套口袋中的手机,给颜雪羽拨了个电话。
好像正赶上他不方便的时候,总之颜雪羽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听:喂
你为什么这样做?口气和缓,浴室中的热水好像浇灭了火气,金澜不知怎的,忽然觉得不生气了,或者说,是气不起来了。他突然想通了许多事。
颜雪羽笑了笑:给你俩创造个机会呗,怎么样,把握住了吗?有没有趁机表个白什么的?
没有表白,不过确实想通了,有些话该说了。
哦?什么话?
没什么,金澜看到椅背上搭着的那条格子围巾,转而问道:对了,你的围巾怎么给我围着?
哦,昨晚你喝醉睡着了,我怕你受凉,就给你围上了。
好吧,下次开会我给你捎过去。
颜雪羽那边顿了顿,然后说:不必了。送你了。
什么?
我说,送你了,颜雪羽陡然提高音量:信号不好吗?
你又抽什么风? 金澜虽然不太了解什么名牌,但他能认出小颜这条围巾是某个奢侈品牌子的经典款,价格起码要五位数。但他现在无心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只想着反正两人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回头再拿给他就是了。
不说了,我得登机了。颜雪羽说。
此前从未听过小颜说过自己要出差,金澜吃了一惊:你要去哪儿?
有个面试。颜雪羽笑了笑:真不说了,回头再聊吧。
挂了电话,金澜放下手机,转身想回床上躺会,但没有半分钟,手机铃声响起。金澜有点头痛,他用力按了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强撑着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