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食物放在茶几,岛台旁边的餐桌成了摆设,电视里自动播放着节目,两人坐在同一侧的地毯上,手臂总会碰到。
苏雪青站起来:“这么不错的牛排,怎么能没有酒。”
他从酒柜深处摸出一瓶红酒,又从厨房拿了两只杯子。猩红的酒液像粘稠的血液一样涌入玻璃杯,他两只手端起,各自摇了摇,把其中一只递给高毅,笑着对他说:“怎么说呢,今天的你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这是值得庆祝的事。”随即碰了碰他的杯子,“一切都会好的。”
苏雪青仰起脖子,痛快地喝了几大口,高毅却并不把酒杯往他嘴边凑。
他手指搓着高脚杯的杯柄,低下头:“阿青,今天我来是想和你说,我准备走……”
“走?去哪里?”
“先回趟老家。”
香醇的葡萄酒此时在胸中化成酸涩,苏雪青一时不解。他盯着高毅,很快又明白了。他被他新剪的头发、新买的衣服蒙蔽,被以为他终于想通的庆幸蒙蔽,而没有发现那强打的精神下面,已经彻底破碎的人。
“……对不起。”高毅放下酒杯,他没喝酒,喉头却也用力地吞咽着,“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还是没法面对你。每次想到我和你在一起多快乐,我就会想起丫头……”
孩子那张哭泣的脸,还有那些绝情的话,都是扎在高毅心口的刺。
“我做不到和你开开心心在一起,我现在很糟,我也怕自己会迁怒你、伤害你,消磨掉过去的美好,最后分开互相厌恶和仇恨……我很怕……”
苏雪青双手垂在茶几底下,看着桌上的食物渐渐不再冒出热气。听到高毅最后做出这样的决定,他难受,却也很平静。
“你什么时候走?”
高毅不说话,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眼睛,苏雪青知道他哭了。
他伸手抚上高毅的脸,蹭掉眼角的湿润。他知道这个决定对高毅来说也很难,甚至很清楚,只要自己说一句不要走,高毅就会留下:“要我送你吗?”
高毅将苏雪青的手拉下来,紧紧握在手里:“别送。”
这是唯一一次两人抵死缠绵后没有拥抱着入睡,身体的欲念激情挥发殆尽了,心底更弥漫着无限的空虚和失落。然而苏雪青也就在这空虚和失落中,安静入睡了。
人和人就是这样,有相遇和离开,每段关系也有开始和结束。
和高毅这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就像是暗夜里盛开的昙花,安静、寂寞却也美好。苏雪青没什么遗憾的,高毅应该也知道,断在这个地方,在暴露在阳光下之后,在这一切开始腐烂之前。
清晨第一声汽笛惊醒了苏雪青,同时醒来的,还有高毅。
苏雪青躺着没动,高毅却起床了。他听见对方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走出卧室后轻轻关上门。然后是外面厨房的细微响动,紧接着有煎蛋的香味传来。厨房的响动停止,卧室的门又轻轻打开。苏雪青闭上眼,高毅坐在床前久久地看着他,最后在他额上留下一吻。
脚步声开始向外,这次卧室的门没关,他带走了垃圾,入户门滴答一声,电子锁扣上。
苏雪青仍然闭着眼,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烟。点上吸了一口,才发现自己拿了高毅抽的便宜烟。
一条光裸的手臂垂在床边,蓄积的烟灰太重,掉到了地上。
另一条手臂横在脸上,遮住他哭泣的眼睛和颤栗的嘴角。
第64章 尾声1
“你买什么东西了吗?又寄到我这儿了。”
三年前苏父病情恶化,逐渐失去自理能力。苏雪青从苏青扬的公寓搬回父母家,以便和母亲一块儿照顾失能的父亲,而苏青扬最终还是带了苏昱童回到这边上学生活。这也是两位老人期望的,家人住在一个地方,便于互相照料。
“我最近没在网上买东西。”苏雪青对电话里的苏青扬说道。
“上边写着你收件。”
“是什么?”
“一个小玩意儿,我没拆。下午苏昱童要过去,我让他给你带过去吧。对了,接下来他大部分时间都住你们那边,你跟妈说一声。”
苏雪青有点为难:“爸晚上睡不好,影响他第二天学习。”
“没事,那小子睡着了雷打不醒。”
“我是担心他会不习惯家里这种氛围。”
“放心吧,苏昱童心大得很。”
苏青扬解释,苏雪青才知道,有部著名导演拍的话剧到处在找会弹钢琴的年轻演员,苏昱童被选上了。本来苏青扬不想让他走上那条路,出头的机会渺茫不说,环境还不单纯。但苏昱童主意大,又说只是想去玩,苏青扬也只好准了。
苏父母家在老城中心地带,离苏昱童的学校和排练的剧院都更近。孩子要兼顾两方,时间紧张,在排练结束前,都住这边。
中午时分,保姆做好了午饭。伺候苏父吃饭,还得苏雪青和母亲亲自上手。
老人陷在病床里,像一截干枯的树干。他微张着嘴,眼睛浑浊。房间日光充足,保姆每天打扫,没有不好的味道。等吃过饭,护工就会上门给老人做日常的身体清洁和专业检查给药。
苏雪青将父亲的床摇起来,拿枕头垫在他背后,支起桌板,母亲则把饭菜都端了上来。
母亲将食物喂进他嘴里,他缓慢地咀嚼几下,然后咽下去。随着缓慢的咀嚼,他眼球也缓慢地转动着,目光落到苏雪青脸上。费力地吃了小半碗豆腐蒸蛋,就再也吃不下了。
苏雪青放下床,又抱父亲翻了个身。无法借力的老人瘦却沉重,没有男人帮忙,老太太加保姆都翻不动。就在苏雪青要帮他更换纸尿裤时,苏父出声呵止。
母亲说:“马上护工就来了,你别弄。”
“没事。”
母亲按着他的肩摇头:“你爸不愿意在你们面前那样。”
苏雪青撒开手。他明白父亲这样的老知识分子,活到要人这样伺候的份上已经很丢脸,那最后的尊严,宁可丢在外人面前,也不愿意丢在儿女面前,宁可被护工粗手粗脚地对待,他也不愿意让孩子见到自己那样无能的一面。
躺在床上的苏父,用和眼睛一样混沌的声音,又说了那话:“不想活了。”
苏雪青也不再驳斥他,只坐在床头和父亲说话。告诉父亲下午苏昱童要过来,还有他被剧院选上演话剧的事情。
听到外孙的事,老人神情活泛了些,也不再说死不死的。听了一会儿,又忧心忡忡:“让童晚上睡你的房间,我咳。”
“他妈说他雷打不醒,你不要担心了。”
他边说边给父亲剥桔子,清新的气味儿充满了整个房间。他每天都会花上一点时间和父亲聊闲话,通常是他说,父亲浑浑噩噩地听着。
三年前接回家那天,医生说父亲最多只有一年寿命。多亏了现代医学和家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得以存活这么久。也幸亏家里不缺钱,请得起足够多的人手,让他和他姐不至于因照顾父亲变得疲累不堪,尚有那么多未被消磨的爱和耐心来陪伴。
听他说了一会儿,父亲突然问他:“小邵咋不来看我?”
苏雪青习以为常地敷衍道:“他忙,过两天来。”
父亲有时候会这样,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清醒的时候什么都知道,混沌就只记得以前的事。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咳咳……我知道小邵喜欢说大话,你不喜欢,但他心是好的,你不要计较……你姐也离婚了,她那性格,我担心她……”
苏雪青抓起父亲的手:“别担心,我没吵架,他真的忙。姐也挺好的,她回来了,晚点来看你。”
“回来好,你们姐弟有个照应。你让小邵别太累,注意身体……”
护工来了,苏雪青从房间退了出去。最近一年父亲的记忆常常出差错,医生说是老年痴呆的迹象,也是这一年,父亲常常提起邵庭。这时苏雪青才知道,原来父亲心里是很喜欢邵庭,也对他相当满意。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很感激邵庭当年把他送医院,还为他忙上忙下。当年他和邵庭分手,父亲其实很不同意,只是克制着自己不插手儿女的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