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酒楼统一的服装,上身一件深红色的旗袍式上衣,下面一条黑色裤子,头发在后面挽了个髻。
单看背影,和店里其他中年服务员都看不出两样。
只是一回头,她那张脸和她通身的气质却在诉说,她本不该属于这里。
她把蛇笼往桌上一放,问了句:这条可以吗?
她在这酒楼干了半年,见这个人来过好几回。
她没进包间伺候过,不过店里没人时,大家也会一边干活儿一边闲聊,因为他开一辆法拉利,又姓陈,大家便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法拉利陈。
听人说,陈每次来店里招待远方来的朋友,都总要叫服务员拎一条金环蛇或银环蛇上去吓唬吓唬人,富二代无聊透顶的小把戏。
而陈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这条蛇上。
经理紧跟着走进来,陈便问了句:你们这新来的服务员倒是蛮漂亮,看着好像有点小,成年了吗?
经理回了一句:刚满十六岁。
十六岁刚好是合法的打工年龄。
陈又问:小姑娘哪里人啊?
经理不记得她哪里人,便看向她,叫她自己回答。
唐珞动作略有些粗暴地倒了两杯茶,转到了两位客人面前。
对于这个问题,她没答得很细,只回了句:北方人。
经理觉得她这倒茶的行为不妥,便走上前去,把茶杯从转盘上拿下来,恭恭敬敬递到了两人面前。
陈接过来抿了一口:那是不是也没见过蛇的?
男人永远喜欢调.戏小姑娘,喜欢看小姑娘脸红生气的样子。
尤其又是在男客人和女服务员,这样等级立见,女孩儿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情境之下。
她来这酒楼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蛇,她知道这个答案一定会让他满意,但这也意味着他的调侃成功了。
她实在不想回应,但还是摇了一下头。
陈身边的人是傅裴南。
刚刚两人一进门,她便认出了他。
他长高了些,也晒黑了些,脸型更加轮廓分明,不再是高中时青涩的模样,而多了一股子英气。
她实在不想让任何一个认识自己的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她也恨透了自己这一身丑陋的制服。
她只求不要撞见他,只是刚刚,经理却偏偏指名道姓叫她来包间送这条蛇
没见过蛇?那好玩了!说着,陈从包里拿了两叠现金啪啪地甩在了桌上,纸币在他面前散了一桌,你把这条蛇抓出来,剁下蛇头,送到厨房去给我们煲蛇羹,这钱就归你,怎么样?他脸上是一副得意到了极点的表情。
两万块是她大半年的薪资。
她明白这两万块,买的不是她的劳动,买的是她这张漂亮脸蛋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和她的尊严。
大家总说她自尊心很强,她认同。
而那天,是陈公子让她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原来她自尊的价格,是人民币两万块。
她下意识咬紧了后槽牙,脸顿时涨得通红,而后硬着头皮说了句:那好的呀。说着,便出门拿刀。
没过多久,她拎了把菜刀上来。
她拎着把菜刀走进来,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一时间委实让人分不清她是来杀蛇,还是来砍.人。
金环蛇,可食用。
不过含有剧毒,是十大毒蛇之一。
这一点她十分清楚,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只是那半年,她感到自己高傲的自尊被蹂.躏了又蹂.躏,那一天,更是接近半疯的状态。
她左手戴了只手套,打开了蛇笼,稳准狠的一把捏住了它脖子根。
蛇盘旋在她手臂上,又一寸寸收紧,勒得她手背顿时胀得通红。
蛇嘴没有封,它正大张着嘴巴,吐着细长的舌头要咬人。
她死死捏着它的腮,让它动弹不得,明白一旦松手自己就完了,而后把蛇按在桌上,手起刀落,蛇头被一刀砍了下来。
身首异处的蛇身,在桌上继续扭动。
蛇头连跳了几下才停下,血缓缓淌了出来
她的任务完成了。
她走上前去,把散了一桌的钱理好,又蹲下身一张张捡起飘落在地的纸币,只是其中一张,却偏偏被傅裴南踩住
她抓着人民币的一角,抬头看了傅裴南一眼。
傅裴南低头望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踩住了那张纸币,说了句:不好意思。说着,便把脚挪开。
唐珞收好钱,鞠了个躬说了声:谢谢陈公子。便转身离开了包间。
作者有话说:
wuli珞珞子永远头铁!
第20章
那天唐珞十二点钟下了班, 在地下仓库隔档出的简陋更衣室里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离开了酒楼。
正值盛夏,夏夜微凉的风习习吹来。
她穿了件白T恤, 背了个斜挎包,两手紧紧握在斜挎包带子上, 长长的脖子无力地向后折去,脑袋耷拉在后面, 漫无目的地走在走在广州午夜的街头。
青春期时,心里总是有发泄不完的能量和躁闷。
尤其这一阵她过得极度压抑,下了班后便总是一个人在街上不停地走, 消化着心间翻涌的情绪。
她姑姑去世了。
她妈妈不关心她死活。
她退了学,现在在广州当着服务员, 和酒店另一个女生一起租了握手楼里的一间卧室,只是每月的工资, 都还是支付不起她的开销, 她姑姑走之前留给她的几万块钱, 现在也已越来越少。
她成了一个不敢回望过去,也彻底失去未来的人。
她只能在这生活的泥潭里, 越挣扎, 便陷得越深
她一直走、一直走。
像是想冲破些什么,只是兜兜转转,却怎么也走不出命运的手掌心。
掌心一寸寸收紧,压抑得她喘不过气起来。
而不知走了多久, 身后响起一声:唐珞。
那声音有点耳熟,只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是谁。
她回头一看, 竟是傅裴南。
唐珞自认自己和他不熟, 傅裴南却是一副老熟人见面的口吻:在后面跟了你很久, 想看看你想去哪儿,结果只是在散步。
唐珞定在了一盏昏黄色路灯下,反问了句:跟我干嘛?
你妈知道你在这儿吗?
唐珞只是嘲讽地笑了一下,没回答,他们又不熟,她没有必要回答他的问题,且他是唐铃惠的儿子,虽然没有唐铃惠傲慢,但在她眼里也都是一丘之貉,早晚的事儿。
但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她妈要是管她,她又怎会出现在这儿?
她妈没说不要她,但也确实没尽到什么母亲的责任。
前一阵姑姑去世后,是她自己主动和她妈断了联系
也不能说断了联系,毕竟两人之间本就没什么联系,她只是不想再舔着脸去打电话要生活费了。
傅裴南问了句:你之后什么打算?继续在这儿待着?
不然呢?
你很喜欢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