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不注意,她便能从树上摔下来。
沈烟手臂环住沈暮沉腰身,侧头靠在他腹部,一个劲摇头,说话:
我不能睡,不能闭眼,只要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妈妈
潮湿的阁楼,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任何吓人恐怖的场景,再看到柳竹音那张白皙拥有笑容的脸时,那些害怕也能消失不见。
她割了手腕,地上淌了一滩血,白色长裙染上血色,如暖阳冬日里的红梅,精美孤寂。
沈烟走过去,神色暗淡地在她身旁蹲下,没有哭没有闹没有吵,只是伸手勾去她额边不乖的碎发。
她记得柳竹音很爱干净,摸出手帕帮她擦干净脸,她瞧得仔细,不放过任何一处。
最后,拿出口红在她唇上描出鲜红颜色,每每触碰到冰凉的皮肤,沈烟心里那根线就会被割断几分。
一刀接着一刀。
做完这些后,她坐在柳竹音身边,拉起她已经半僵硬状态的手,拿走她死死攥在手心里的照片。
照片上,他们一家三口笑得很开心。
沈烟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落下,她咬唇笑起,混沌失神的样子却又坚强。
她就这样一直陪着柳竹音,从午间到下午,看着窗外渐落下的太阳,瞧着地板上不断变化的光影。
沈暮沉赶回来时,沈烟已经在哪儿待了好几个小时,地板上的血都快干了。
他走过去,背对着窗户站着,目光缓慢移到沈烟身上。
小姑娘太冷静了,冷静地吓人。
沈暮沉眉头紧锁,对上沈烟空洞无物的眼眸时,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他知道,他女儿快没了。
见他紧张,沈烟反而乖巧笑了瞬,缓慢开口:爸,我没有妈妈了。
沈暮沉怔在原地。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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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忆里出来,满脸是泪的沈烟越发害怕,哽咽着她拉下沈暮沉的手,盯着他眼睛一个劲道歉:爸,对不起,我错了,我做错了
眼见着沈暮沉暗下脸色,他拉过沈烟手臂离开她,转而坐在椅子上,冷声道:小烟,你看着爸。
听声,沈烟头一个想法是躲。
她躲闪目光,松开手,神色十分不自然地跪坐在床上。
看着我!沈暮沉冷下声来。
沈烟听声不免颤抖起来,颤微微地抬起头去碰沈暮沉投来的目光。
沈烟,听清楚我说的话。
沈暮沉头一回叫她全名,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看得人直哆嗦。
小姑娘抿起唇,倒是因为他的话冷静下来。
见她不再慌乱,沈暮沉软下目光,拖住凳子往床边移了点,抬手摸上沈烟头发,轻声道:
第一,阿音的死和你没关系,第二,你妈妈从未怪过你,相反,你是她生命里最宝贵的太阳。
沈烟出生那天,连续下了好几天雨的怀城破天荒出了太阳,空中压了好多层乌云,透过云层落下光柱,病房暖阳四起。
小姑娘裹着薄被,小手握成拳头样在空中飞舞,像是在抓阳光里的浮尘。
柳竹音温软,笑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偏生下的沈烟却是个欢脱的小姑娘。
或许在柳竹音短暂的生命里,沈烟才是她全部的欢愉和温暖。
你妈妈她沈暮沉渐叹了口气,说:很爱你。
沈烟睫毛轻颤,瞧着沈暮沉强压下的隐忍,心中不免动容。
脑子里陡然生出疑问。
她淡抿了下唇,默然出声:爸!
沈暮沉一顿。
你早就知道那碗汤是我端出去的沈烟眼眶红了,无声轻启:对吗?
沈烟看着眼前的人,瞳孔莫名发颤,抓着床单的手越发紧了点。
在听到说那汤是自己端去时,沈暮沉眼里没半点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沈暮沉没打算瞒她,低声回:对,我早就知道。
话音重重落下,死死压在沈烟心头,不会出血,但疼得厉害。
空冷的房间,减缓响起落寞笑声,沈烟低下头,徐徐传来声音。
哑然,孤寂,落寞。
她淡然开口,像是似释怀:原来如此。
出事之后,沈烟就很少在家见着沈暮沉,她一直以为沈暮沉是在生柳竹音的气,才不回家。
可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父女俩除了必要的学习问题,会偶尔谈论几句,除此之外,再没其他的话可说。
好几次的踌躇,冷漠眼神的对视,沈烟很快明白过来,沈暮沉不是在生柳竹音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
那种冰冷刺骨没有人情味的目光,遇到一次,沈烟内里的敏感变骤然变冷。
她不明白,向来疼爱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变得如此冷漠。
好在今天她知道了,知道沈暮沉对她态度的转变。
眼见着害死自己妻子的人,一天天长大,他能不恨吗?
能不怨吗?
她喘着一口气,眼睫还沾着泪:爸,你挺恨我的吧?
沈暮沉默了很久,眉头紧皱又平缓,他偏头低声道:不怪你,都过去了。
真能过去吗?
沈烟苦笑,盯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喃喃道:可我好不了了,永远都不会好了
沈暮沉一时心慌起来,用力扳过沈烟肩膀,逼她看着自己。
父女俩有着相似的眼眸,恍然看过去,那种冷意简直一模一样。
他沉然冷静道:小烟,你是沈暮沉和柳竹音的女儿,不能退缩,不能被打倒。
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会像柳竹音一样倒在血泊中。
要是阿音还在,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活成这副模样。
沈暮沉松开她,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他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冰冷的面容好看一些。
别让你妈妈在天上还要为你操心,让她松快些活吧!
柳竹音用三年的时间把自己锁在阁楼,不会笑不会哭,她把自己的心锁死了。
整整三年,她没一刻放松,大脑每时每刻运转着,那些东西仿佛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永远都摆脱不了。
沈烟动了动眼眸,望着他:要是我好不了了,你和妈妈会失望吗?
她还能原谅自己吗?
窗外凉风吹来,冷得手指发颤,细碎的发丝被吹起。
沈暮沉顿时松了口气,笑了笑:不会。
又拉过被子盖在沈烟腿上,继续道:我和妈妈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所以小烟
你不是在为自己活,而是为了阿音,要好好活下去,还给她一个漂亮活泼又健康的女儿。
沈暮沉的话很轻,语气越发拥有恳求意味。
沈烟明白,在沈暮沉心里他并没有原谅自己,而是为了妈妈。
她换了坐姿,单手环抱住屈膝的腿。
沈暮沉等着她,并没有催促。
沉默许久。
她开口说话:让顾呈安给我开安眠药,我会乖乖睡觉的。
沈暮沉面上闪过惊喜,连忙道:好。
沈烟的情绪还是不怎么好,她倒下去缩进被子里,两手叉腰放在肚子上,缓慢眨着眼睫,盯着天花板出神。
沈暮沉替她盖好被子,忽然想起来,问:秦姨最近有跟你联系吗?
在沈烟生病住院的这段时间,他就没看见秦姨,就像消失了一样。
沈烟顿了下,而后拉过被子翻身侧躺着,语气很轻地回答:没有。
见她不愿意说话,沈暮沉见好就收:那好,我去叫小顾。
房门再一次被关上,沈烟这才有机会大口喘气,使得呼吸畅快起来。
她摸着手臂,暗淡着眼眸,颤声发问:妈妈,我要是活下来,你能原谅我吗?
眼泪落下,枕套上晕染开泪花。
顾呈安在走廊等着,见沈暮沉出来,他道:沈叔。
沈暮沉揉了揉眉心,面容憔悴,冲他淡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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