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木筏上被拖了那么久,聂云汉终于有了些力气,抬手摸了摸额头,感觉温度好像降了一些,身上出了很多汗,粘腻得难受。
他刚想张口去喊卓应闲,想让对方休息一会儿,还没开口,木筏便停了,接着他感觉身下又潮又凉,便伸手一摸,摸了满手泥巴。
这是被拖进泥潭了么?泥巴都透过木筏的缝隙渗上来了。
聂云汉当即一惊,混沌已久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起来,转头去看卓应闲,见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淤泥没到了膝盖。
好在他站在那里既没有挣扎,也没有试图往前走,只是弯下腰做了个动作,又剧烈咳嗽了几声,身子便往下陷了几寸。
阿闲!阿闲!你别动!聂云汉焦急地喊道,千万别动!
卓应闲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也不知道在搞什么,聂云汉没工夫探究这个,慌张地四下张望,看到自己不远处有棵树,这才松了口气。
他动作尽可能轻地转身移到木筏尾端,找到之前搓好备用的草绳,一端绑在木筏上,缓缓爬了出去。
好在他们刚入泥潭没有多远,他只是在泥巴里爬了几步,就触到了更坚实一些的泥地,便试着站起来,腿脚虚软地走到树边,将草绳绑在树干上。
他是怕自己力气不够,万一卓应闲下陷得厉害,他根本拉不回来,所以才在树上寻个保险。
弄好后,聂云汉便回到泥潭边,抓住草绳,借着木筏上火把的微光,却见卓应闲整个人坐在了淤泥里,淤泥已经漫到了他的腰际!
阿闲!你在做什么?!聂云汉大惊失色,大声喊道。
卓应闲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方才刚吃了药,药效还没发挥,他觉得浑身疼得难受,没有力气,便下意识地想着干脆坐在地上歇一歇,等药劲儿上来再说。
聂云汉没喊他之前,他只觉得屁股一片湿凉,臭味儿越发浓郁,想站起来,却发觉触手一片湿泥,根本使不上力气。
这会儿五感逐渐回归,卓应闲脑子慢慢清明了起来,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陷进泥潭里了!
接着便听见了聂云汉的喊声。
卓应闲艰难地回头,大声道:汉哥
聂云汉见他回应,赶紧安抚:没事,汉哥绑好绳子了,马上把你拉出来,你千万别乱动,抓好木筏上的绳子,试着慢慢趴在淤泥里。
卓应闲依言照做,幸好之前是把绳子套在肩膀上的,现在落在了腰间,他一手握住一边,缓缓转身,往前趴了下去。
这泥巴实在是太臭了!卓应闲感觉被熏得大脑一会儿混沌不清,一会儿又被熏得无限澄明,死去活来的难受。
聂云汉站在泥潭边,双手握着草绳,一点点往外拉着木筏。
阿闲,你千万别乱动。他抓住绳子半天不敢松,对卓应闲道,你看见泥潭里咕嘟咕嘟的气泡了吗?那东西危险得很,若是不小心弄翻木筏,火把掉在上面,这泥潭立刻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卓应闲屏息,艰难道:唔,我不动,你放心。
那草绳是用路边随处可见的叶片搓出来的,算得上坚韧,但陷在淤泥里的木筏与卓应闲无疑比平日更重一些,就在聂云汉眼看着就要把木筏拉到泥潭边的时候,那根绳子发出轻微的砰的一声,断了。
聂云汉始料未及,突然间没了着力点,向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卓应闲看见,担心他那一身的伤,不由喊道:汉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聂云汉大声道,他赶忙站起身,双手抓着木筏一头,试着向外拖。
但这样实在不好用力,况且他现在的力气也只有平日里的一半,出了满头大汗却也只是把木筏往前拽了几寸。
卓应闲明显感觉到没什么移动,便道:汉哥,你歇口气,我的腿已经从淤泥里出来了,我先拽着绳子往木筏上爬。
聂云汉起身看了看,见他原本陷进淤泥里的大腿已经被拖出来,整个人平趴在泥上,便松了口气:行,我按着这头,你慢慢爬,当心一点。
卓应闲吃下去的药丸已经发挥了作用,他此刻有的是力气,很快便拽着绳子爬到了木筏边,又从木筏上爬过去,被守在泥潭边上的聂云汉抓住双臂,一把给拖了上去。
聂云汉顺势往地上一躺,卓应闲整个人都趴在了他怀里。
担心碰到聂云汉的伤,卓应闲本能向往一边翻去,却被对方扣住了腰,动弹不得。
别动。聂云汉剧烈喘息着,就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双臂紧紧缠着他。
卓应闲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情绪油然而生,鼻腔里全是酸意。
压坏了怎么办?他哽咽道。
聂云汉嘿嘿笑了两声,轻轻拍拍他的腰:汉哥坏不了。
还发烧么?卓应闲抬手去摸聂云汉的额头,一手淤泥都蹭在了对方网巾上,但他也清晰地感觉到,那灼热的温度已经退下去了,只余一点点微烫。
出了一身汗,退烧了。聂云汉仍旧闭着眼睛大喘气,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你这么仔细照顾我,我当然要好得快一些。
卓应闲泪眼磅礴:好得一点也不快!
聂云汉抱着他侧过身去,两人面对面躺在地上。
卓应闲觉得自己总是哭,很没面子,闭上眼不肯睁开,片刻后便感觉到一双温热的唇蹭在了自己的脸上,柔软的舌头卷走了他的眼泪。
一有力气就要轻薄我么?他心里欢喜得很,眼泪又多了一些。
我手脏,只能这么替你擦眼泪了。聂云汉很是理直气壮,还能补充些盐分,对恢复元气有好处。
卓应闲想不到反驳的话,无奈抿了抿嘴唇,微微睁开眼,撞上聂云汉专注看着他的一双眸子。
那眼睛又亮了起来,真好。
聂云汉看着他消瘦了不少的小脸,贴过去吻了又吻:阿闲,方才吓坏了吧?
没有。卓应闲嘴唇很软,但嘴很硬,小场面而已。
耳畔又传来聂云汉低沉的笑,他将脸埋在对方颈间:汉哥,你的伤,不会再反复了吧?
若你总是不能好起来,我的药吃完了,咱俩可该怎么办?
应该不会,我感觉现在比之前好多了。聂云汉说的是实话,昨日清醒归清醒,但疼得难受,现在体内一场火烧过,似乎把那些痛苦全烧没了,虽然伤没好多少,但整个人轻松了很多。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身,仰面躺着,看着天空。
许是这两天下多了雨,天幕终于被擦干净了,一片湛蓝上闪着无数星子,亮晶晶的,令人眼花缭乱,令人心旷神怡。
能与心爱之人并肩欣赏星空,好似所有遭受过的苦都值得了。
聂云汉低声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卓应闲笑了笑,接上: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两人相视而笑,聂云汉凑近卓应闲,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心中一股冲动油然而生。
阿闲,我们成亲吧?他目光灼灼道,我等不到去汀洲了,此处有天地在,也算有了见证。
卓应闲认真地看着他,轻声道:求之不得。
聂云汉起身,把卓应闲拉起来,两人几乎衣不蔽体,鬓发凌乱,全身裹着臭泥,端正地并肩跪坐在星空荒野之下。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聂云汉道,我聂云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