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应闲想了想,淡淡地哦了一声。
向羽书见他反应平静,大感意外,惴惴不安地看了游萧一眼。
游萧吃糖饼正吃得起兴,小声道:既然是我阿爹自愿的,说明他心里有分寸。
卓应闲不是不担心。昨夜见聂云汉受伤,他揪心了半夜,但后来也渐渐理顺了思路。
赤蚺这些人,上刀山下火海的,自是不会把受那么一点伤放在眼里,聂云汉也不是不在乎性命,只是伤口崩裂这种事,于他们而言,可能跟蚊虫叮咬差不多。
而自己竟说了那些气话去揶揄他,着实不妥。
卓应闲觉得,两人出身不同,经历不同,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不同,他以后不能总站在自己的角度思量问题,而是更多相信对方的决定聂云汉是赤蚺副领队,不是什么有勇无谋的莽夫,他以退为进也好,施苦肉计也好,都是为了达成目标,而不是逞无谓的英雄。
况且他本就是英雄。
自己就算再心疼,也得多给予对方一些信任和空间,聂云汉需要的是支持和协助,并非一个在他身边喋喋不休、打着关心他的旗号去捆绑他的人。
而且,向羽书提供的新情况,也正跟昨日卓应闲的猜测应和上了。
想必聂云汉昨日易容来绿绮琴,就已经被对方给绑了,否则不会不带兵器,连平日里不离身的装备都没有。但既然对方还允许他出来活动,想必双方在某些事情上达成了一致,那就不会太危险吧。
向羽书从游萧手里抢了块糖饼,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轻声道:风姐和戴爷会在绿绮琴门口蹲守,方便与我们传信,左哥在外会尽量追查新的线索。他们昨夜已经抓了一个段展眉派去跟着汉哥的手下,策反了他,叫他及时提供段展眉的动向。
听了这安排,卓应闲便放心了,有他们几人在,总不会出什么大差错的。
游萧好奇道:他们如何策反段展眉的手下?那手下不怕被识破么?
向羽书大口大口嚼着糖饼:用点手段呗,喂点药,或者扎两针,反正水貔貅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用手下留情。
游萧眼珠转了几圈,不知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赞道:你们那些药倒是挺神的。
总之,闲哥哥你放心,风姐说今天这一路上她会看护我们,保证咱们身后不会有人跟着。向羽书低声道。
卓应闲点点头,向羽书和游萧合起来只能算一个半人,他本来还有点担心万一出了岔子不好搞,现在万里风能跟着,便叫人放心了九成。
约莫午时正,几人便到了鹳雀楼,掌柜的认识游萧,云闲公子昨夜在绿绮琴的演出虽只有几人得见,但名声还是传了出来,像鹳雀楼这样的地方,更是耳听八方,掌柜的自然对这些动向也了如指掌,经游萧一提,连声对卓应闲称久仰大名。
他立刻将三人请到了二楼包厢之中,好酒好菜摆了满桌,还将今日演出的节目单誊抄了一份送来。
卓应闲立刻对那些表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游萧还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这个故事好听一定得听完;那个叫玉尘风的歌姬唱曲儿特别棒,今天真是赶上了;还有下午的地方戏,千万不能错过,要不然可就亏大了!
掌柜的听得连连点头,也极力推荐,卓应闲笑道:今日可是有眼福了,左右闲来无事,那就在这打发一下时间吧。萧儿,这可是你提议的,坐不住的话可别跟我哭。
你太小看我啦!游萧满脸不乐意。
掌柜的笑道:游小公子爱听玉尘风的曲儿,以前跟苗公子来也是听完整场才走。公子有耳福,今日玉尘风本来没打算演出,但她早晨吊完嗓子,觉得状态好,心血来潮加了这么一场,要不然这包厢早就满座了,抢都抢不上。
那我还真是来巧了。卓应闲温文尔雅道,谢掌柜的照顾,但我这人爱清静,若是有需要,定会遣二郎下去跟小二说,要没什么重要的事,您就别叫人上来了。
掌柜的连连点头:这个您放心!
等掌柜的离去,卓应闲便叫向羽书拉了包厢前边的帘子,反正听书听曲儿也用不着看,用耳朵听便好。
这玉尘风果然名气大,节目才一安排上,很多人闻风而动,原本空荡荡的大堂很快坐满了人,卓应闲左右两侧的包厢也都有了人声。
向羽书侧耳听了听,觉得两边人没有什么古怪,便冲卓应闲一点头。
卓应闲会意,解开他外面穿的广袖长袍,露出里面黑色的小袖短打,接着又将半束的头发全部挽至头顶,用发簪固定住。然后他拿帕子胡乱抹了把脸,将出门时涂得过厚的脂粉、口脂全部抹去,恢复了原本素面朝天的模样,莹白肤色配着黑色衣服,整个人更显挺拔精神。
向羽书瞅着他轻声道:闲哥哥,你还是这样好看,先前妆容那么浓,看着有点别扭。
卓应闲自然也别扭,但这妆容也给他带来了好处,擦掉之后宛若变了一个人。他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男子,跟方才那满身脂粉气、走路一摇三晃的云闲公子几乎没有相像之处。
于是他低头出了包厢,轻而易举地按照游萧的描述从后门离开鹳雀楼主楼的时候,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踪。
刚出门不久,就听到熟悉的鹧鸪哨声,他一回头,冲站在墙角的两人笑道:风姐,戴爷。
原本卓应闲想一个人去城西,后来还是觉得万里风能与自己同去最好,一来她经验丰富,有什么事可以相互照应,二来免了再找机会传话,省得传来传去传出什么误会来。
于是他便叫向羽书以哨声跟万里风沟通,也是这才知道向羽书的哨是鹩哥哨,这跟他本人还是有些差距的。
戴雁声则留在鹳雀楼附近,盯着绿绮琴的那个车夫,同时也看顾着包厢里的动向。
卓应闲怕带出自己的剑,将来被段展眉见了容易穿帮,便赤手空拳地下来,心想反正是盯梢,被发现就跑,绝不恋战。
但戴雁声见状,将自己的刀给了他,还把帷帽也扣在了他头上,声称自己易容潜伏,暂时不需要兵器,迎敌的话可以靠暗器。
原本卓应闲还担心他与万里风都戴帷帽会比较扎眼,到了街上,尤其越往城西走,才发现许多人也是这么打扮。
五陵渡本来就是鱼龙混杂之地,很多人身份复杂,本就不愿暴露真容,易容本事差的戴帷帽挡脸也属正常,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据万里风所说,方才她与戴雁声离开绿绮琴时,段展眉还未出发,因此卓应闲与她到了城西,先是将那几条街道小巷的情形摸了个大概,便在段展眉私产铺子所在的街口找了个茶摊,坐在那守株待兔。
此处环境与绿绮琴所在的城南和鹳雀楼所在的城中大相径庭。街道窄小,房屋逼仄,两旁铺子明显都缩小了一号,门脸也都装得十分粗糙,大约是随便请人写了个牌子挂上了事。
来来往往的以贩夫走卒居多,要么就是贫苦出身的妇女孩童,人声嘈杂,叫卖声、吵架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卓应闲才在茶摊坐了没一会儿,就看见不远处的赌坊往外扔了好几回人。
也不知那段展眉什么时候来,卓应闲等得略有些焦躁,不住地四下打量。
万里风虽看不到他的脸,但也从他的动作中觉察出一二,便与他聊天,试图化解:阿闲,方才见你头上的发簪,是汉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