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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同床(1 / 2)

('床铺真的很软,就像一团绵云。缪攸第一次没有在陌生地方认床,她把头靠在枕垫上,微微转向一侧,闻见了一股幽谧的气息。既非香氛,也非洗衣液,而是来自某种同类身上的味道。人对气味的认知,保留了数十万年前的动物习性,直到现在,依旧靠气味辨别亲疏安危。从一开始,缪攸见到蒋斯与的第一面,她就闻到了安全的、亲近的气味,让人不自觉地放下心防,愿意相信对方说的话,愿意跟着他一步一步做。

蒋斯与并不是第一次和一个年轻女性躺在同一张床上,但他是第一次穿着睡衣、手捧着书。他们中间离得不近,床不是kingsize,蒋斯与没有躺在靠边的位置,那么只有另一边的人躺在了靠边的位置。蒋斯与放下书,朝缪攸那边看了一眼,果然,她整个人近乎贴着床沿,只要一翻身就会掉下去。蒋斯与想开口提醒她,但又作罢了,短短几个小时,他对缪攸的性格了解得差不多了,敏感而小心,疏离而拘谨,似乎不太习惯别人的好意。蒋斯与决定随她,只是调暗了床头灯光的亮度,询问:“你要睡了吗?这个光线会影响吗?”

缪攸背对着蒋斯与,灯光照在她背后,闭上眼,好像也不太影响。但她却没有接话,转过来,朝着光线,问:“你看的什么书?”

缪攸的长发像海藻般铺了满床,蒋斯与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然后才答:“一本科普书。”缪攸觉得好奇,不由凑近了,想看清封面,几番动作下倒是终于移到床的中间。蒋斯与微微低下手,露出封面给她看,缪攸念出书的名字,有些惊讶:“物理学?”蒋斯与笑了一下。缪攸透过光线,看见内页上的字迹和下划线,更觉意外,终于问出了她在晚餐时就想问的话:“你上过学……”

话说得非常无礼,但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惊讶一个性工作者竟然有违背刻板印象的教育水准。蒋斯与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他合上书放到床头,也躺下来,转过脸和她靠得很近,说:“你觉得我是什么样?”

缪攸张口结舌,他们离得太近,比晚间看见他赤身裸体站在面前时还要近,仿佛只要稍微碰一碰头,就能接吻。缪攸猛然转过脸,仰躺在床上,她不自觉地又向床沿挪动,还没动两下,就听见蒋斯与说:“别动了,再动你就要掉下去了。”缪攸尴尬地停住手脚,像一只僵硬的昆虫。蒋斯与严格遵守约定,真的没有碰她,只是看了眼手机时间,又打了个哈欠,说:“睡觉吗?我有点困了。”

缪攸才放松下来,她重新躺好,找回作为这场交易中花钱一方的主动权,说:“睡吧。”话音刚落,唯一一盏床头灯就熄灭了。屋内陷入一片安稳的黑暗中。

蒋斯与大概没有骗她,熄灯后就没再换过姿势,随后呼吸声逐渐平缓绵长,直到缪攸因今天种种事故仍惊魂未定时,蒋斯与已经真的睡着了。另一个人的熟睡气息和呼吸节奏,理应能传染给同床的人,可缪攸不知怎的,越来越清醒,她闭上眼就会浮现身边这个人的样貌,尤其是那副不着寸缕的躯体。或许是今晚的所见所闻比她前二十九年平凡人生所带来的冲击大得多,以至于令她忍不住轻轻侧转身体,朝向身旁熟睡的人侧卧,然后控制不住似的,将头一点一点靠过去,几乎快要靠到他的肩膀,但身体以下仍旧蜷缩着,离得远远的。好像这样,她就能自圆其说,既不触碰身体,又能获得她花费不算便宜的价格所想获得的安心。

于是这场纯睡觉的交易,就在缪攸第一次安稳睡到天亮时很快结束。

蒋斯与醒来时,缪攸仍在睡梦里。她的头抵在他的后背,手臂无意识地轻轻环住他的腰,一条腿放在他身体上,就像相熟的情侣。

如果是平常的客人,他会按照她们喜欢的要求,将她们舔醒,并顺着早晨的情欲再高潮一次。但这位客人的要求是,纯睡觉,不上床,也别碰她。蒋斯与很守职业道德,现在是客人在碰他,不能算他的问题。

缪攸睡得很沉,就连身边靠着的人转过身换了个姿势都没有惊醒。她的失眠症一般出现在入睡前的阶段,像一架在跑道上加速的飞机,别人都陆续起飞了,只有她两个小时后还在原地。除此之外,她还会过早醒来,即使入睡花了两小时,仍会在叁小时后醒一次,再重新开始困难的入睡。不过昨晚,缪攸稳稳睡了一段标准的八小时睡眠。从入睡到醒来,就像回到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一眼到天亮。

缪攸睁开眼的一瞬间受到了惊吓。她几乎下意识向后缩了一大块空隙。蒋斯与朝她笑了笑,礼貌问好:“早,昨晚睡得好吗?”声音还有一些刚醒的低哑。缪攸直愣愣盯着他看了几秒,才想起所有事,紧张的精神才又重新放松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脸,背朝蒋斯与躺着,只从枕头里发出一声“嗯”。蒋斯与重新恢复了肢体自由。他在被子底下稍稍动了动四肢,又望了眼似乎又睡过去的缪攸,思考了一下,保持原状。

蒋斯与昨晚睡得不错,换句话说,只要不工作,他一向睡得好。有些客人包夜,往往干到早上,客人睡过去,他要收拾床铺。有时还会有客人要求和他共浴,一来一回,闹个通宵也正常。况且来找他的年轻女客,大多对性都有自己的喜好,重质也重量,吻技、前戏、口活,还有体力和时长,每一场下来并不轻松。所以蒋斯与不太想包夜。而昨晚这一个——蒋斯与闻到缪攸身上似有若无的体香,像某种静谧无害的小动物的奶香——与他接过的所有客人都不一样。缪攸要的很简单,她不要蒋斯与的身体和服务,她只要在睡觉时,蒋斯与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后背。

缪攸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她猛地坐起身,呆了半晌,突然跳下床四处找手机。昨晚太大意了,竟然在不知底细的人家里把贵重物品随意放置。一时间,缪攸脑中想起无数个社会新闻,什么约炮被骗走所有财物,什么一觉醒来人去楼空。她在卧室里翻找了遍,一无所获,脸色顿时吓得惨白。她所有值钱的家当都在手机上,存款、工资、信用卡,丢了手机,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强烈的恐慌令缪攸快要哭出来,她又想起昨晚吹头发时去过的里间浴室,此刻无法思考太多,几乎不加反应地直直冲进去。推开门的刹那,缪攸有一点后悔,也有一些难以言说的自我厌弃,就像屡屡当众出丑的悲剧角色,世界上人那么多,可社死的总是她。

——推开门的刹那,她看见蒋斯与诧异的脸,以及他赤裸的身体……和手中正在挺直抽动的性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蒋斯与被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断,控制不住射了出来,白浊液体从马眼里一吐一吐,沾了满手,性器立刻半软下来。蒋斯与不是没有在客人面前撸过,这点事还不致于羞耻,但他确实从未见过来找他的女人像冒犯了他一般立刻关上门,并在门外接连道歉。他是一个花钱就能买到服务的鸭子,在钱色交易里,服务者没有什么是尊严。

蒋斯与想告诉缪攸没事,但他现在手里还沾满精液,性器半软,全身刚从晨勃的高潮里回落,说什么都像是对缪攸的性骚扰。想到这个词,蒋斯与觉得好笑,明明他才是鸭子,怎么客人竟像被欺负了。

等蒋斯与慢条斯理地洗了个澡,又吹干了头发,剃了胡子,擦上须后水,才裹好浴巾走出来,缪攸还穿着睡裙坐在床上。蒋斯与第一眼不小心看到她胸口的轮廓,尖尖的,像嫩笋,而缪攸整个人像还处在被性骚扰后的无名失措中,让蒋斯与产生了一丝随意之外的歉意。

其实缪攸是在和自己纠结,觉得实在有必要当面和蒋斯与道歉,可是看见他的脸,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这张脸已经开始和情欲、肉体联系在一起,缪攸又想起昨晚听见的叫床声,在女性高昂的呻吟之外是男性低沉却沉浸的喘息,就像她刚刚在浴室门口听到的那样。

蒋斯与不知她此刻的想法,先开口道歉:“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他又低头看了眼赤裸的上半身,说:“我去穿衣服。”说着进了侧边的衣帽间。

缪攸还愣愣地坐着,坐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手机。

蒋斯与从衣帽间出来时,卧室里已经没有人了。他张望一圈,没太把奇怪放在脸上,倒不是担心客人趁机逃走赖掉度夜资。他觉得缪攸不是这种人,但很可能会是一个因撞破某些不纯洁之事而容易紧张的人。是,蒋斯与觉得缪攸对性有着奇怪的恐惧,她可能并没有和谁上过床,甚至并没有从任何一个她自己之外的人类身上获得过必要的安心——就是她花钱买睡但只需要一点点后背可以依靠的那种安心。

这个行业提供性,提供放松和快乐,好像从来不提供安全感。如今竟有一个人愿意花大价钱来买一些些不涉及肉体的安慰,多少令蒋斯与意外。

蒋斯与穿好衣服,下了楼,在客厅落地窗边看到了正在接电话的缪攸。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灰色的棉布睡裙,长发披散在背后,被早晨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照得乌黑发亮,蒋斯与无端想起昨晚这些长发像海藻一般铺满枕畔,并在翻身时有意无意蹭过他的侧脸。阳光里的缪攸看上去与这个氛围并不相融,她握着手机,像在听对方说什么,偶尔情绪不高但又很礼貌地回一声“好的”。不知道回了多少声“好的”后,缪攸才最后保证:“实在抱歉,我已经在路上了,有点堵车,很快就到……”

挂掉电话,缪攸肉眼可见地如释重负,但没过多久又紧张起来。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抬眼就看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穿着一身黑衬衫和黑西裤的高挑的蒋斯与。衬衫一直系到最上面一个纽扣,下摆收进西裤里,紧实的腰线束出一段流畅的弧度,裁剪合宜的西裤更显出腿的长度,周身利落干脆,与昨晚穿着白t牛仔裤的干净清爽的大学男生好似不是同一个人。缪攸忽然明白了那些客人心花怒放的原因,如果蒋斯与不是鸭子,她会以为是艺人。

蒋斯与叁两步走到冰箱前,温和地问缪攸:“早饭想吃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缪攸的表情一瞬间回到刚才听电话时的紧张愁容,她匆匆揉了一把头发,有些手忙脚乱,四下找包,边找边谢绝蒋斯与:“谢谢,我不吃了……”找了一会儿,总算从一堆高奢品牌的礼物袋里翻出了皱旧发黄的便宜帆布包,抽出一条长裙,立刻躲到昨晚洗过澡的独立卫生间里换衣服。

蒋斯与打开冰箱,拿出两瓶牛奶,和两颗鸡蛋,用开水煮了,又烤了几片吐司。他刚打开火,就见缪攸匆匆又从卫生间里出来,将整个帆布包一起拎回浴室。再过没多久,换好衣服的缪攸从卫生间里出来,身上背着包。她边用手努力梳理头发,边对着手机点了几下,有些绝望地自言自语:“怎么都没人接单……”

蒋斯与关掉煮开的热水,将热好的牛奶和熟鸡蛋放进一个干净的便利袋里,又拿了一个袋子装刚烤好的面包。他做好这一切,走到缪攸面前,将两个袋子递给她,同时按下她的手机说:“这里早上不太好打车,我开车送你。”

缪攸满脸诧异,像是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又像是不理解蒋斯与给她早饭的动机。蒋斯与示意她拿过袋子,自己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率先走向客厅后面的小门,见缪攸还站在原地,好脾气地问她:“不是已经在路上了吗?不走吗?”

最后,缪攸还是坐在了蒋斯与一辆宝蓝色轿跑的副驾上。

缪攸觉得自己可能是蒋斯与所有客人里最贫穷的一个,她有些拘谨地将帆布包放在怀里,拉过安全带,系了叁次才系上。其实她并不想坐在副驾这种有些说不清意味的位置上,但如果直接坐到后排,似乎更不礼貌。

蒋斯与根据缪攸提供的地址,设了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有二十多公里,开车需要四十多分钟。缪攸有些焦急,地图上靠近主城区的路段还有几处明显的红色拥堵,她又打开手机看了眼,暂时还没有新消息来。蒋斯与开车很流利,他缓慢驶到别墅区的路障口,礼貌地降下车窗和保安打了招呼,保安似乎认识他,还探头朝车内副驾上看了一眼,笑着问:“送女朋友上班啊?”缪攸还没反应过来,蒋斯与含糊地应了两声,栏杆抬起,他关上车窗开出别墅区。大概因为昨晚至今缪攸一连串的应激反应,刚关上窗,蒋斯与就主动解释:“刚刚的话别介意,你也知道的,做我们这行……”缪攸听懂了,她心思不在这里,胡乱点点头。之后很长的一段路,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车从郊外的富人区,逐渐驶向主城。期间,缪攸又接到了一次电话,似乎是让她收拾的体面一点。刚挂下电话,缪攸就从包里翻出了化妆袋,拉下副驾上的镜子,对蒋斯与歉意地说:“我可能需要化个妆……”蒋斯与比了个随意的手势,缪攸就对着镜子一点一点上粉底画眉线。缪攸化妆时和平常不太一样,蒋斯与有时朝右侧后视镜张望,余光会瞥见她的侧脸。诚实地说,缪攸有一张不太被她自己注意到的好看的脸,蒋斯与看见她在画眉时微微前伸的明显的下颌与颈线,看见她侧边弧度流畅的鼻梁,还看见她忽而扑簌的细长睫毛。

缪攸化完妆,拿出口红刚要涂,蒋斯与说:“先吃早饭吧。”他很快地转过脸,示意装在袋子里的鸡蛋牛奶面包,又说:“吃完再涂。”缪攸手里停了一下,等了一会儿,顺着蒋斯与的意思放下口红,拿起面包咬了一口。隔了这么久,面包早已不脆了,但缪攸叁两口快速吃完,又拿起鸡蛋剥了壳,也是很快地吃下。蒋斯与透过余光,对缪攸狼吞虎咽的举动不太理解,但没有多话,直到缪攸把牛奶也喝完,才很轻地笑了一下。因为缪攸喝完牛奶后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饱嗝,然后非常尴尬地把脸转向了另一侧的窗外。

导航一开始显示的拥堵路段,等他们的车真正开到时,已经过了高峰。蒋斯与很顺利地稳稳停在缪攸公司楼下,缪攸打开手机,比她预想的快了很多。迟也还是迟了,但总算在上司容忍的范围内。她提着包,匆匆解开安全带,蒋斯与还坐在驾驶座上,朝她挥了挥手,说“拜拜”,缪攸犹豫了一下,也说了声“拜拜”,最后下了车关车门的时候,又说了一句“谢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缪攸这一天过得有惊无险,上午虽然迟到了例会,但平时喜欢嘲讽的上司意外没有多说什么,下午又跟着主管拜访了客户。客户是个喜欢收藏的中年成功男士,自诩审美,谈话间竟说缪攸有种“珠光蒙尘之美”,瞬间弄得缪攸拘谨无措,幸而世面见多的主管替她圆了场。直到拜访结束,缪攸还在被那句细听起来并不合适的恭维困扰,仿佛没有好感的陌生人擅自闯入她的安全边界。一旁的主管瞧了她一眼,踩着高跟走在前面,有意无意地说:“男朋友不错,新交的?”

缪攸愣了一下。主管好像觉得自己太八卦,又补充一句:“早上开车送你的那个。庞总来得晚,刚巧撞见了。”庞总是她们部门的头,家族企业富二代,刚毕业就空降来当负责人,论年纪也就与缪攸不相上下,并且很有多年留学国外的性格特点,热情外向,没有架子,非常喜欢主动和下属分享八卦。

缪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蒋斯与不是她男朋友,是她花钱找的鸭子。这话如论如何也无法启齿,最后只能说一句“就是朋友”。主管年过叁十五,做到这个位子见过很多世面,缪攸的话漏洞太多,她根本不信。不过,说来说去,都是下属的私事,头儿喜欢用八卦来显示平易近人,因为公司就是他家开的,她不能,于是她顺着这话“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结果,“缪攸新交了个有钱男友”的八卦,一天功夫就在公司传得沸沸扬扬。缪攸是有些社恐,不善言辞,容易紧张,但她的职场人缘还算不错。至少一个下午,从她拜访结束回到办公室开始,陆续有平时熟悉的同事过来朝她意有所指地笑笑,让缪攸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无奈。直到临近下班,隔壁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小声说:“缪缪姐,你男朋友是富二代吗?居然开得起这种豪车。”她把手机里的一张照片翻出来给缪攸看,又自顾自说,“庞总说,他想买都没买到。”

缪攸看见了照片里蒋斯与的车,是从侧面偷拍的角度,刚好拍到她打开车门下车的那一刻。驾驶室里的蒋斯与因为各种角度遮挡,没有拍到正脸,但细长的脖颈以及向她挥手时露出的修长手腕都能推断出是个好看的人。从这张照片来看,说她新交了有钱男友,的确有理有据。缪攸没想到庞总还有做狗仔的潜质,就算想用八卦来拉近员工关系,但私下传播这种照片未免也太过了。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不能去找领导申诉,更不可能亲自去和老总对质,只能平静地把手机还给小姑娘,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小姑娘以为她是不想透露,理解地点点头:“我懂我懂。”

缪攸不想知道她懂了什么,只觉得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变得荒诞可笑。她花钱买了一只鸭子,却只是纯睡觉,没上床,然后一夜好眠睡过了头,让人家开车把她送到公司楼下,最后还被老总拍个正着,照片还在同事间流传。这简直能算当代都市黑色幽默了吧。

缪攸想自嘲地笑,但还没笑出来,突然想起一件糟糕的事……糟了,她忘记给蒋斯与付嫖资。

蒋斯与这一天过得很差。上午在缪攸公司楼下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声音哀婉,说得可怜。他挂断电话,在车里坐了半晌,长吐一口气,挂档发动,掉头朝另一个方向开。赶到家的时候,老头正在屋里摔杯子,“哗啦”一声吓得门外的家佣后退一步,差点撞到蒋斯与身上。

“小少爷!”管家叁两步走过来。蒋斯与看了眼房门,问:“又怎么?”管家是老人,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清楚,此刻闭口不言,只用眼神示意他快进去。蒋斯与没有动,又问:“我母亲呢?”管家说:“太太在里面陪着先生。”

蒋斯与敲了两下,没等回应直接推门进去。蒋蕴章坐在沙发上,他母亲舒眉就站在一旁,望见他来,眼里的红晕又重了些:“斯与,你回来了。”蒋斯与恭恭敬敬朝蒋蕴章垂下头,叫了一声:“爸。”又叫舒眉:“妈妈。”舒眉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他,蒋斯与轻轻抚了抚母亲的背。

蒋蕴章见他,脸色更差,语气阴怪:“业绩不错嘛,睡一晚能挣多少钱?说出来,也让我开开眼。”蒋斯与并无所动,平心气和道:“收入还不错。”蒋蕴章怒极反笑,啪得一下又把手边另一只杯子打到地上,碎片砸在蒋斯与脚边,吓得舒眉惊叫一声。

蒋斯与把母亲朝身后拦了拦,直视他父亲,说:“既然人总要出轨,总要睡很多人,那我现在多睡几个,不是正好符合您的意思吗?”话刚说完,舒眉就狠狠打了他一下:“小孩子胡说什么!”蒋蕴章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叁两步走到他面前,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蒋斯与站着没动,硬生生挨了一巴掌。蒋蕴章抽完还觉得不解气,抬手又要抽第二下,但被蒋斯与拦住了。蒋斯与握住蒋蕴章的手腕,力气早已比迈入花甲的男人大得多,不再是瘦弱的少年了。蒋蕴章动弹不得,怒极攻心,抬脚朝他右腿踹过去,把蒋斯与踹得一个趔趄,跪在地上。舒眉眼泪掉了下来,跑过去把儿子护在怀里。蒋斯与自嘲地笑了一下,推开护在他背上的母亲,站起来朝他父亲点点头,语气平淡,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话刚说完,也不管蒋蕴章的反应,抱了他母亲一下,然后摔门走了出去。

管家在门外想拦他,但被蒋蕴章怒气冲冲的“让他滚”硬生生制止了。家佣不明所以地看着蒋斯与走到别墅院门外,坐进车里,发动机响了两声,然后迅速转了个弯,扬长而去。

这不是蒋斯与第一次回到家挨打,但他总是会被母亲的言辞说得心软,一而再再而叁地主动回去挨打。蒋斯与坐在车里,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撑着车窗,刚才被打的左脸现在火辣辣地疼,他翻开车前镜看了一眼,还好,看不出异常。车在市区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蒋斯与心情很差,他拿出手机翻了翻,随手点开一个客人的微信,给她发语音,问下午有没有空,他正好有时间。

蒋斯与和这个叫「曼冉」的女客,从下午两点一直干到晚上七点。其间,他把人翻过来按在床上,长发从女人的背滑落到床铺上,蒋斯与停了一下,直到身下人难耐地抬起腰前后蹭他,才一掌拍在她臀上,然后一个深插,顶得女人发出一声高亢的叫声。

交媾的快感很浅薄,但很明确。蒋斯与已经用了叁个保险套,床上的女人也高潮了数次。他又重新拿起一个套子,戴在坚硬的性器上,叫「曼冉」的客人很快推了他一下,有点吃不消地望着他说:“小哥哥,你也太猛了吧。”声音沙哑,已经是叫得说不出话了。蒋斯与用龟头蹭了蹭她的阴蒂,又在她胸口揉了一把,伏下身贴在耳边问:“你累了吗?”女人搂过他的肩,在他左边脸颊上亲了一口,嘴唇碰到蒋斯与的时候,他仍有一些疼。痛感比快感更清醒,蒋斯与顿了顿,没有再进到她的身体里,就着这个姿势,翻身躺到旁边。

客人靠过来,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像高潮过后的温存,流露出一丝女性的脆弱。蒋斯与忽然间想到了缪攸,他心不在焉地摘掉套子,眼睛盯着屋顶,神色涣散,一手抚上仍硬挺的性器,来回撸动,缓缓抚慰自己。

房间里充满了纵欲后的淫靡气息。餍足的客人赤身裸体地躺在一边,从胸部到阴毛,就是一个普通女性的躯体,并不丑陋,也谈不上美。蒋斯与仍望着虚空,手下动得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重。客人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自慰,时不时拿手指戳一戳他的龟头顶部。临近高潮,蒋斯与闭上了眼,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画面,有蚊子血,有睫毛,有阳光下的乌黑长发,有隔着衣料尖尖的像嫩笋的胸部。所有画面快速轮转,随着他将要高潮的节奏不断跳动,蒋斯与喘着粗气,蹙紧眉头,已经感觉不到身边肉体的温度,只想跟随大脑沉沦,或超越。猝然间,一道信息提示音响起,蒋斯与猛地睁开眼睛,手中一抖一抖,白浊的液体喷溅出来,沾湿了他的小腹。最后一道画面定格在缪攸举着手机惊慌失措地站在二楼门外,蒋斯与呼出一口气,摊开手臂,疲惫地躺在床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缪攸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两个小时。

她从公司出来,仰头看了看大厦上空的云。今天天气真的好,傍晚云层染上瑰丽的晚霞,一块一块,像是被人用水彩上了色。公司同事陆陆续续从大门口走出来,隔壁部门的人看见她,叁两个聚在一起窃语玩笑,缪攸只能当没看见。

蒋斯与一直没回消息。缪攸握着手机跟随晚高峰人群挤入地铁站,过安检的时候,有个相熟的同事走在她后面,随意地寒喧:“缪攸,男朋友晚上没开车来接你啊?”旁边拿着检测仪穿制服的乘警多看了她一眼,缪攸侧过脸,迅速从传送带上拿起帆布包,含糊地和身后的同事点点头:“我家里有点急事,先走了。”没等人再说话,叁两步穿过人群,挤进另一边的闸机口,很快从步梯下了楼。

晚高峰的地铁人流量不逊于早晨,缪攸一直打着关照“不好意思,借过”,才勉强从中段挤到最尾端的等候处。尾端通常有控制室,多出的一块墙壁,恰好能阻隔大流人群,缪攸躲在最里面,从人群密集的广场恐惧中暂时缓解,她倚靠墙壁长长出了一口气。

手机至今仍无响动,缪攸忍不住打开微信又看了一眼,蒋斯与对话窗的预览还停留在她给他发的那句“抱歉,早上太匆忙,忘记把钱转给你了,我直接转你微信可以吗?”话上。往上翻,是系统提示语“已取消通话”,缪攸清晰想起昨晚在门外听到的声音,直到现在仍极具冲击,惊得她立刻锁上手机,朝四周望了望,生怕别人看出她脑中不合时宜的污秽画面。

然而一切风平浪静,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她依旧在列车到站时,被上上下下的人群裹挟着朝前,夏季单薄的衣衫隔绝不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同肉体的温度,有人的呼吸喷在她耳边,还有人身上有明显的汗液味道,却又被另一边女士香水的味道包裹着混杂在一起。

这才是她熟悉的、真实的生活。缪攸努力攀住顶端的扶手,尝试和对面靠得太近的中年男子错开脸,在难得的人群间隙里喘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蒋斯与就算是鸭子,也不是她这种阶层和收入的人能消费得起的鸭子。

性是一种资源,美貌也是。

这年头,女的找鸭的确不稀奇,但并非是男女平等的预示,只是在阶层和权力内,不分性别的向下碾压而已。

缪攸睁开眼,耳边响起地铁到站的广播,有一波人下去了,又有另一波人重新挤上来,车厢内永远拥挤,每个人都在费力地找寻一个能勉强站立的位置。缪攸觉得压力从四面八方来,她想下车摆脱这一切,但车窗外,站台上还有更多没挤上来的人,他们翘首以盼下一辆列车赶快到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缪攸无处可逃,因为她只有这一条地铁线能回家。她甚至不如蒋斯与,蒋斯与开一辆好车,出现在她公司楼下,就能被人当作她高攀不上的有钱男友。

缪攸心里忽然涌上说不出的哀凉。她挤在回家的地铁上,还欠着一笔价格不菲的嫖资,而在花费极高金钱短暂获得稀松平常的一夜好眠后,今晚,她又要陷入痛苦的、普通的、漫长无期的失眠。

蒋斯与很早就看见了缪攸的消息。

客人在卫生间洗澡,哗啦啦的水声隔着一道门,好像给内外加了一层结界。蒋斯与穿好衣服,用纸巾擦了擦墙面上的液体,揭掉床单,随意团起来扔在地上。他从床头的抽屉里翻出一包没剩几根的烟,走到窗边点了一根,只是夹在手里没有吸,烟头火光熹微,盘旋起一缕轻痕,无风的时候蜿蜒向上。

蒋斯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缪攸的消息跳在最上面,头像上有一个鲜红的数字“1”。微信的内容在预览框显示不全,只能看到“抱歉,早上太匆忙,忘记把钱转给你了,……”蒋斯与顺着点开,后面还有一句“我直接转你微信可以吗?”。手中的香烟燃得很快,没一会儿就积了一小截烟灰,松松垮垮,将落未落,蒋斯与左手食指轻轻弹了弹,“啪”得一下烟灰掉下来,在窗台上摔成一小片灰烬。他想,这人是真的没有找鸭的经验,好像在超市买东西结账,又好像聚餐aa给别人转饭钱。一场不能放到台面上的灰色交易,被她说得仿佛熟人间鸡毛蒜皮的礼尚往来。

卫生间的水声渐止,门隐约有响动。蒋斯与回头看了一眼,叫「曼冉」的客人裹着浴袍走出来。蒋斯与的手机还停留在和缪攸的对话窗口,他按下锁屏塞回口袋,反身倚着窗户,面朝曼冉,把左手的烟递过去,说:“这里晚上不太好打车。”

曼冉没接,而是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大口,再朝蒋斯与的脸上缓缓吐出烟雾,拉过蒋斯与的手臂搂住自己的肩,倚在他胸口说:“小哥哥,你要赶我走啊?”蒋斯与接着把烟递到她嘴边,心平气和地问:“你还想来?”曼冉打了他一下,嗔笑:“小哥哥,你这么猛,不如我包你,一个月二十万。”蒋斯与笑了笑,抽回手臂,走到沙发茶几旁,替她把没剩多少的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然后说:“不好意思,暂时没有这项业务。”曼冉也没坚持,她从宽大的印着知名奢侈品logo的礼物袋里拿出一件崭新的小礼服,也不避讳,当着蒋斯与的面穿上。系后背拉链的时候,她转身撩开头发很自然地等在一边,蒋斯与会意,替她拉好。曼冉满意地放下头发,回头又朝他勾了勾唇,说:“小哥哥,你要不是鸭子,我都想嫁给你了。”蒋斯与点点头:“你不是第一个。”

服务结束,客人也没有赖着不走的习惯。蒋斯与看她打了几个电话,不一会儿就有一辆亮粉色的敞篷跑车停在楼下,她朝窗外挥了挥手,楼下也响了声喇叭。曼冉恋恋不舍地抱住蒋斯与,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说:“我走了小哥哥,下次有空再约。”

蒋斯与送她下楼,走到客厅门口的时候,口袋里突兀又响起一声消息提示音,在安静空旷的别墅里格外清晰。蒋斯与拿出手机,屏幕上弹出缪攸的名字,曼冉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女朋友啊?”蒋斯与没有点开,关掉屏幕放回口袋,如实说:“一个客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缪攸把帆布袋倒过来翻了个底朝天,又把家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仍没找到那条灰色的睡裙。不是什么大牌,只是一件便宜、普通、随手就能丢掉的睡裙而已。

缪攸已经找了一个晚上,从她回到家、等了半小时蒋斯与的微信回复,准备去洗热水澡之前。缪攸的房子是几千块租下的普通民宅,卫生间老旧狭小,门朝客厅,每次去洗澡时,她都要把干净的换洗衣物一同带进去,否则就要赤裸着穿过大半个客厅走回卧室。缪攸独居,却仍谨慎,她不是守旧派,只是怕屋里会有没被发现的、房东或某任房客留下的隐秘摄像头。

缪攸越找越心凉。这片小区治安一般,人员混杂,经常有陌生面孔出入单元门。她住的楼层不高,衣服通常晾在阳台,会不会是……缪攸手臂上明晃晃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根根汗毛直立。她总是会以最坏的想法推断某事,年近叁十仍像一只惊弓之鸟,一举一动稍有与平常不同之处都会令她心事重重。

这也是她失眠的原因之一,缪攸心里清楚。

失眠……对了。缪攸突然想起今早在蒋斯与的别墅卫生间里换衣服的场景。早晨行色匆匆,主管在电话里临时吩咐下午要去拜访一位重要的客户,她在慌乱之中很可能将换下的睡裙挂在了卫生间墙壁的挂钩上,出门时忘记带走了。

想到这里,缪攸心里不知怎的意外松弛下来,好像……同样是陌生男性,如果对方是蒋斯与,她就莫名生出心安来。

蒋斯与仍未回微信。

缪攸点开对话框踌躇了好久,指尖在键盘上按了几个字母,选字栏跳出几个符合的汉字,她犹豫着仍是没有选中。缪攸不知道蒋斯与是不是在忙,看看时间,过了八点,和她昨晚在门口不小心听到墙角的时间差不多。

他是在……“工作”吧?

想到这里,缪攸脑中立刻跳出蒋斯与“工作”时赤身裸体的样子、从喉咙里发出的压抑的声音,还有他握在手里的挺立的性器……缪攸手下一滑,按在了键盘上,一条意义不明的乱码立时发了出去。

送走客人,蒋斯与径直回到叁楼卧室。卧室还是今早缪攸起床后的样子,两边被角都被掀开,就像同床的两个人睡了一场好觉后,起床应对各自的生活。

蒋斯与脱掉衣服,进了里间浴室,温吞的热水从头淋到脚,他闭了闭眼,任水流淌过脸颊。站在镜子前吹头发的时候,吹风机上缠了几根长发,他用手指慢慢解开,提起来,头发乌黑细软,打着弧地垂下。蒋斯与第一次带人来这间卧室。原来不管停留得有多短暂,存在过也总会留下痕迹。他随手将长发丢进垃圾桶,放下吹风机,走回卧室,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蒋斯与一边吹头发,一边看缪攸发的微信。在之前那条转钱的消息之后,系统提示“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时间正是他送客人下楼的时候。蒋斯与想,在同一张床上睡过一觉后,缪攸的胆子怎么比刚开始约他时还小,发来的消息还有撤回去的。这样想着,突然对话框实时冒出了一条新消息,蒋斯与眼睁睁看着对方当下发来一句话。

“对不起,打扰了。等你有空的时候,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一楼卫生间的墙上有没有一件灰色的睡裙。”消息发出后,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没多久下一条又发来:“就是上面印着小鸟的那件。”

蒋斯与有印象,那件灰色的棉布睡裙上印了一行行站在电线杆上的白色小鸟,昨晚缪攸留宿时穿在身上。蒋斯与还隔着睡裙不小心看到了缪攸尖尖的胸口。他想了想,起身下楼去了客厅旁的卫生间。

一开门,果然有一件灰色睡裙挂在墙上。蒋斯与取下睡裙,握在手里,因长久穿着后变得柔软的布料贴近掌心,比他柜子里客人送的上万的睡衣手感都好。蒋斯与边拿着睡裙走回卧室边给缪攸打字:“睡裙确实在这里。”

缪攸没想到蒋斯与晚上没在“工作”,她“哗”得一下坐直,紧张地打字:“谢谢,请问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拿。”消息发出去后,缪攸一直盯着微信聊天框,她不确定蒋斯与最近是不是有空,毕竟之前联系他时,已经约到下下周五了。

然而消息发出去后,蒋斯与不再回她了。缪攸猜测,刚才或许是中场休息,或者客人洗澡,他才临时有空回复自己。缪攸把手机放在一旁,想,蒋斯与的确如幸幸所说,服务一流、尊重客户、口碑优质。至于「技术高超」,她没体会过,无法评价,但看那些被服务过的客人皆意犹未尽,十有八九也是真的吧。

缪攸躺在床上,用她有限的人生阅历开始胡乱猜测蒋斯与的经历。一个长得好看的男生,读过书,有教养,脾气好,也会做饭,却从事一份上不得台面的工作。女子沦落风尘,多是迫不得已。那蒋斯与呢。缪攸知道不该歧视任何一份职业,但她怎么都想不出蒋斯与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钱吗?可是奢侈品就那样随意地堆放在角落,连盒子都没拆过,卧室也没有一件像样的上档次的物品,而且他还是一个会在睡觉前看科普读物的人。

缪攸闭上眼,想得越来越远。

那又是为了性吗?她知道男女的生理差异,也曾震惊于男性对性欲的需求与所受的折磨,都与女性大相径庭。如果从生物学来解释,这是刻在雄性动物基因里的本能。因不具备生育能力,自然界的雄性必须要靠广泛播种才能最大限度地确保留下后代,繁衍基因。所以,雄性生来就需要和多个不同的雌性交配,忠贞不是它们的原则,但忠贞却被文明写进了婚姻法。一夫一妻、交配繁衍、生儿育女,相亲相爱。文明能对抗本能吗?缪攸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她默认的逻辑前提下,文明与本能成了对立的两方。文明是克制,本能是释放。人因理智而变得文明,因压抑本能而成为「人」,从古至今的圣贤无一不是在说同一个道理,“人之所以为人,何已也?以其有辨也。”蒋斯与是男性,更是一个生理健康的男性。缪攸用手捂了捂眼,转过身,又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而且还是一个器大活好的男性。所以他为了性欲,才选择了一个能够接触各种不同异性的职业吗?缪攸睁开眼,在空寂的卧室里侧身躺着,想起昨夜她悄悄靠在蒋斯与肩上时听见的呼吸声,平稳而无波,她说只睡觉不上床,他就真的从头到尾没有碰她。

想着想着,缪攸意识昏昏沉沉。昨夜花钱买睡的效果,好像还有一些延续到了今晚。缪攸在等待蒋斯与的回复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大概心里有具体的又不会让她焦躁的事情,带来了稀薄的安心,仿佛她身边还躺着一个蒋斯与,大方地借出肩膀与后背,让缪攸在深陷被睡眠抛下的痛苦时,得以虚假地短暂依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第二天下班后,缪攸在公司楼下再一次见到了蒋斯与。

蒋斯与的车还是之前那一辆,看过就会记得。到点陆续有人关电脑拎着包打卡下班,缪攸还在整理合作协议。

早晨醒来后,她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拿过手机一看,昨晚发出去的消息,蒋斯与还没有回。缪攸心里泛起浅淡的挫败感,好像四周虚空满是尴尬,叫她立刻关掉微信不再打开。缪攸有强烈的心理洁癖,或许这与失眠症有千丝万缕的因果关系。她把「我」与「我」之外的一切,区分得异常清楚,就像她对待人际关系,就像她有两个微信。与蒋斯与联系的这个是生活微信,缪攸从来不打开消息推送,只要关掉app,什么消息都仿佛不存在。当然,也几乎没人给她发微信。

缪攸坐在工作电脑前,抬头看了看四周,今天是周五,许多人有约会,刚过点办公室就已经走了一大半。隔壁桌的小姑娘也在收拾物品,她拿出手机补了口红,又发了一句语音,缪攸听见了,说的是“马上下来”。一到周五,缪攸就不是很想早点下班,因为她没有可以约会的对象,亲朋好友皆不在此地,地铁更比平常拥挤。即使无事,她也会在公司拖延一会儿,常常等到最后几个才走。

缪攸又看向屏幕上的文档,手指不自觉碰了碰手机,刚碰到就收了回来。她一整天都没有打开微信,不知道隔了这么久,蒋斯与有没有回她。他们之间债务未清,她还欠对方一笔度夜资,对方要还她一条睡裙。隔壁的小姑娘挎着包包语气轻快地和她打招呼:“我先走了,缪缪姐!”缪攸摆摆手,熟练地说:“下周见。”然而没等到下周,一下秒就又见到她。

小姑娘姓洪,叫洪柳,刚毕业一年,人情冷暖都简单得很,还未脱学生气。洪柳举着手机,脸上满是惊羡,一路小跑到缪攸身边,高跟鞋在地板上响得清脆叮当,惹得周围还没下班的同事忍不住抬头瞥了她一眼。

“缪缪姐!缪缪姐!你男朋友来了,就在楼下。有人拍了发到公司群里,你快看。”

洪柳顾不上什么办公室礼仪,激动地边说边把照片递到缪攸眼前。缪攸心里一惊,等看清楚,果然是那辆宝蓝色的轿跑。照片拍的很业余,但足够清晰。蒋斯与的脸第一次明确地出镜,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缪缪姐,你男朋友好帅啊!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就是传说中的高富帅本人吧。”洪柳凑过去和她一起看,忍不住两指放大蒋斯与的面容,“他叫什么?做什么工作啊?是本市人吗?”一连叁问,缪攸全不知。

缪攸心口跳得有些快,血压上涌,呼吸不太顺畅。她拿起自己的手机,立刻点开微信,蒋斯与果然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我在你公司楼下,睡裙带来了。”缪攸看时间,是20分钟前发来的。洪柳还在欣赏蒋斯与的照片,见她一脸不知情,忍不住问:“他来没提前跟你说吗?啊!是要给你制造惊喜吗?对不起啊缪缪姐!我不该告诉你的……”小姑娘好像全然忘记了楼下还有人在等她,真情实感地相信是自己搞砸了缪攸“男朋友”准备的恋爱惊喜。

缪攸此刻顾不上安慰洪柳,也顾不上周围同事的眼光,立刻给蒋斯与拨了个语音通话。电话响了没几声,就接通了。蒋斯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妙妙小姐。”这声妙妙小姐,说得不大,却透过听筒漏了出来。洪柳仿佛嗑糖一般笑嘻嘻地也跟着张口默念了一遍:“缪缪小姐。”缪攸觉得自己脸红了,朝远处窗户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你在楼下?”蒋斯与好像并没有因为空等二十分钟而不快,语调一如前晚他们站在别墅外的草地上那样,平稳又温和地问:“下班了吗?”缪攸回头看了一眼电脑桌面上还开着的文档,面不改色地撒谎:“嗯,这就下来。”蒋斯与说:“好,我在车里等你,待会儿见。”缪攸也跟着他说:“待会儿见。”

挂完电话,洪柳再也憋不住,凑到当事人面前现场八卦:“唔哇~缪缪姐,你和你男朋友好甜啊!他叫你缪缪小姐诶,这是什么言情剧昵称,磕死我了!”缪攸被她的热情烧得头有点胀,朝后退了退,关掉文档电脑,又简单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问她:“你不走吗?楼下不是有人等你吗?”小姑娘还沉浸在甜宠文照进现实的艳羡里,亲亲热热地挽着缪攸的手臂,把头靠在她肩上说:“我等你一起下楼,顺便看一眼你男朋友!”缪攸的精神洁癖对异性更强烈一些,洪柳虽大大咧咧,但不招人厌,这么近的身体接触她也没排斥。

蒋斯与的车停在临位上,没有保安上来询问。下班路过的职员谁见了都忍不住看几眼,还有人拿着手机拍照。蒋斯与习惯了这种场面。世道就是如此,只敬罗衫不敬人。只要开一辆好车,就能被人多看一眼。蒋斯与不是非要招摇过市,但也只有这辆车查不到他本人。送车的人一掷千金讨他欢心,他也不拒绝,做这种生意,本来就是名利场里销金窟,只不过客人是女性。

缪攸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宝蓝色的轿跑,在人群中异常夺目。洪柳一直艳羡地在她耳边念叨,缪攸都快信以为真了,加之刚才的电话,真让她生出一丝在和蒋斯与谈恋爱的错觉。车闪了一下前灯,缪攸快走两步,把洪柳留在身后,走到车窗前刚要敲玻璃,蒋斯与降下车窗朝她说:“先上车。”洪柳一脸好奇地朝车内探望,缪攸进退两难,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洪柳趁机走过来,假装跟缪攸打招呼:“拜拜,缪缪姐。”眼神不断朝主驾上飘。蒋斯与看见她的动作,主动点头致意:“你好。”洪柳惊喜地挥挥手:“你好。”缪攸夹在他们中间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要跟同事介绍蒋斯与其实是她花钱找的鸭子,还是要跟蒋斯与解释洪柳误以为他们是恋人。幸而尴尬的场面只是缪攸一个人的,洪柳和蒋斯与打完招呼后就主动先走了。蒋斯与关上车窗,车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缪攸静静掐了掐掌心,等呼吸稍稍平复一会儿,才敢看向蒋斯与。明明只是一天没见,她与这个人好像生出了千万重的羁绊,轻易就会叫她紧张。蒋斯与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罕见地系了一条姜黄色休闲领带,袖口卷起一道,露出腕上的手表。这与缪攸之前见过的所有样子又都不同,真的像是一位接女友下班的年轻职场男士。

蒋斯与也转过头来看她,笑了笑,说:“安全带。”缪攸愣了愣,没有动,只是问他:“我的睡裙……”蒋斯与示意:“在后面。”缪攸朝后看,一个宽大的黑白相间的奢侈品礼物袋放在后座上,占了一人的位置。缪攸虽穷,但知道一件普通便宜、随手就能扔掉的睡裙,根本配不上这样豪华的袋子。她回过头对蒋斯与道谢:“给你添麻烦了。”

蒋斯与不答,又说了一遍:“安全带系上。”说着启动了车,挂了档,打开倒车影像。车身缓缓退出车位,缪攸看见公司大门朝她远去,禁不住说:“我把钱转给你就下车了。”蒋斯与已经转过车头蓄势待发,他像是听见什么怪异的言论,忍了一会儿,松开自己的安全带,凑过去替缪攸扣好。缪攸看见蒋斯与低下去的头发和露出的一截脖颈,闻见熟悉的前夜在他别墅叁楼卧室里闻过的香薰气味,感受到一个活生生的人靠她如此之近,比洪柳挽着她时还要不安。蒋斯与不懂缪攸的心,也不知道她此刻努力掩饰的慌张,轻易就将她的安全带系上了,然后坐起身,也替自己系好。车缓缓开出公司楼下,蒋斯与打了个方向灯,车向右转上了一条宽敞的大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妙妙小姐,”车刚驶出,蒋斯与笑道,“原来你真的叫妙妙。”

缪攸不习惯坐在别人车的副驾,尊重有余,亲近太过。她有些拘谨地轻微伸了伸腿,又被安全带缚住,紧紧贴靠在座椅上。

蒋斯与注意到她的不自在,收敛了笑,打开音乐。车身隔音效果极好,安静的小夜曲像月光一样流淌出来。缪攸静了静,问他:“这是去哪?”

蒋斯与说:“送你回家。”

缪攸转过头惊诧地问:“你知道我家?”

蒋斯与坦诚地说:“不知道。”

缪攸像被自己挖了个坑,可又说不出他的什么不对,隔了半晌才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前面路口有些堵,蒋斯与缓缓踩下刹车,停在一辆私家车后。周五晚高峰,主城几条路段永远堵得水泄不通。蒋斯与随意地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说:“别墅太远了,我开车出来方便一些。”四句话拆成了两句,各说一半,缪攸却听懂了。她顿了顿才又道:“给你添麻烦了。”

蒋斯与偏过脸来笑了笑,像是从没见过这么客气的人,有意逗她:“妙妙小姐。”此妙妙非彼缪缪。公司同事总爱用半熟的昵称拉近莫须有的关系,缪攸不拒绝,也不走心。这个社会都是如此,称兄道弟亲热极了,可谁又和谁相熟。独善其身已属勉强,再也负担不起旁人。

但人总需要被理解,被关爱,被人用一句像甜品店橱窗里展示的虚假糖霜一样的称呼叫上一声,“缪缪小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缪攸手心出了汗,下意识低头摆弄手机。即使知道蒋斯与叫的不是“缪缪”,她也在心里七弯八绕地紧张了起来。

前车终于缓缓开动,蒋斯与没再说话。在行进到下一个路口前,缪攸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把导航栏的地址递到他面前:“你在这里停就好。”地址看上去不像一个小区的名字,但蒋斯与什么都没问,说:“好。”

一路上车辆缓行。缪攸遵循她自己独有的严谨的社交礼仪,绝不在旁人在场时擅自玩手机。为了不显无礼,她只稍微几次望向右侧窗外,很短时间就转了回来,大多数时候都端正坐着直视前方。

蒋斯与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副驾上的人像缪攸这样拘谨,仿佛他车技太差却正单手逆行一百八十码狂飙在京沪高速上。不过蒋斯与也没有载过其他人,无法对比。过了一会儿,他从小夜曲换到了斯特拉文斯基的芭蕾舞曲,骤变的音乐风格才令缪攸有了轻微动静。她转过来对蒋斯与说:“钱……”刚说了一个字,音乐炸起一个高度,掩盖了她接下去的话。蒋斯与调小了音量,等她继续说。缪攸停了一会儿才说:“钱,我转你微信可以吗?”

蒋斯与的表情看不出同意还是不同意。缪攸想,她第一次找鸭子,实在不知道业内的结款流程。或许这样一笔还算巨额仅对缪攸自己来说的支出,走的是公司业务合作结束后的财务流程,有专门的会计对账开票,账期或许半年以上。就像古代电视剧里,富家大户逛青楼,统一记在家族账上,每到一定时间就有人专门去结费用吧?

缪攸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吃了贫穷限制想象的亏,捧上钱还要被嘲笑土鳖。可是道德责任感又令她有了些底气。她与蒋斯与的关系,是正当的服务关系,可能不合法,但她尊重服务方的服务与尊严,秉持着职业无贵贱的君子之德,努力用一种大方的、正常的、开诚布公的语气说出来。

然而,她却没等到蒋斯与的回答,因为蒋斯与的手机响了。

蒋斯与的手机被随意放在中间的杂物盒里,他瞥了一眼,来电号码并不眼熟,等了一会儿,想等到未接通后自动挂断。缪攸礼貌地询问:“需要帮你拿手机吗?”蒋斯与说:“不接了。”缪攸想问,万一是客人呢?但话到嘴边吞了下去。即使蒋斯与比街面上她见过的绝大多数男生都更像正人君子,但他在第一次见面时给缪攸留下的印象太过赤裸直白,根本无法掩盖。

手机响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挂断后,缪攸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她的手机从来都是静音模式,恐于任何信息提示音,每每响起,都像施加一道她无法拒绝的伤害。蒋斯与和她不同,蒋斯与是向外的,他甚至是主动需要外界的,因为他的职业,也因为他的性别。

男性气质生理上是朝外的,包括他们的性器官构造、性行为方式。这也使得每一次交媾中男性都是入侵者。即使当下五花八门的两性社会学和社会性别研究都在试图从意义上平复男女权力差异,但在生理上无法否认这一点,甚至连同性别内的交媾,也要分出上下攻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入侵简单粗暴,毁灭而非重建,责任与忠贞不在此生理性范畴。这就让承受方承担了所有后果。缪攸恐惧这些后果,更恐惧这种无法改变的因生理差异而带来的绝对不平等。读书越多,年岁越长,对用爱情做成的迷魂药的抵抗力就越强。她宁可在痛苦失眠时花钱找一个鸭子稍稍倚靠,也不愿交一个社会意义上的男友以此将自己的一部分不可控的被伤害权交到他人手上。

蒋斯与严格按照缪攸给出的导航路线行驶,没有一次偏航,尽职得像一个专车司机。其实专车司机也好,鸭子也好,他与缪攸的关系都是一样的,一个服务者和一个客户。蒋斯与想,缪攸是不是有一套标准的社交模版,只要是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用敬而无失恭而有礼但完全不熟的态度应付。

他想问缪攸是不是从没有参加过朋友间的线下游戏,从没体会过不设防备不筑高墙的社交快乐,结果他真的问了出来。

缪攸有些迷惑,下意识想说她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但她无法定义“朋友”。什么算朋友?缪攸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处理得太差劲,只知道客气守礼,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让别人难堪。蒋斯与送她上班,也接她回家,这些都是别人的好意,她除了道谢,将它们记在心里,并怀着亏欠的心,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蒋斯与的问题很简单,却让缪攸想了半天,最后如实说:“我在这里不认识什么人。”蒋斯与反应很平淡,没有任何怪异和夸张,像是见过太多世面,什么都不足为奇。他甚至还说了一句玩笑:“你都知道我叫蒋斯与了,也不算什么人都不认识。”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缪攸看着他笑得像是一个最平常的大学男生,心里忽然一动,问:“你多大了?”蒋斯与露出一口白牙,挑了挑眉,反问她:“你猜猜看。”缪攸望见他眼底的水波,漆黑的瞳孔,还有笑起来时弯弯的卧蚕,想说他看上去不过大学刚毕业的样子,可又转而想起他在床上的声音,语气还有措辞,最后礼貌地笑了笑,说:“我猜不出来。”

蒋斯与好像一点也没有隐私的概念,他很轻易地就告诉缪攸:“我今年二十八。”缪攸在心里想,原来蒋斯与和她只差一岁,可他身上的活力是她二十五岁时也没有的。蒋斯与说:“妙妙小姐,我比你想象的大还是小?”

缪攸不知道男士是否也有年龄焦虑,含糊地回答:“差不多。”蒋斯与又笑了,好像被她拙劣的敷衍手法逗乐了,说:“年龄不过是一段没什么意义的漫长岁月罢了。”缪攸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忍不住问:“你家人不催婚吗?”

“我不结婚。”蒋斯与脸上的笑意很快淡下去,并不生气,但不再解释。

缪攸敏锐察觉自己碰到了对方的雷区,立刻识趣地闭上嘴。但过了没多久,她袒露真心,既想挽回错误,又想安慰对方,认真地告诉蒋斯与:“我也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从缪攸公司楼下开出来,差不多过了四十多分钟,他们仍旧被堵在高架上。缪攸住的地方是城内住宅聚集区,此刻和缪攸他们同一方向的车道堵得纹丝不动。每多空耗一分钟,缪攸就多一份焦急,并不是急着回家,而是对蒋斯与的愧疚。蒋斯与的别墅和她家在城区的两个方向,开回去至少也要一个小时。

缪攸不知道蒋斯与今晚是否有安排。可他看上去心平气和,丝毫没有因堵车而焦急不耐。芭蕾舞曲早就换成了大提琴协奏曲,窗外天色已暗,两侧路灯一同亮起。缪攸忍不住道歉:“抱歉,今晚太堵,耽误了你的时间。”

蒋斯与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饿了吗?”又用手惨兮兮地捂着肚子,“我没吃午饭。”缪攸不知道成年人饿了要怎么哄,愧疚地打开手机看了眼导航,前方两百米有一处高架出口,距离商业中心不太远。她对蒋斯与说:“先去吃饭吧。”又加了一句,“我请你。”

其实这条高架蒋斯与很熟悉,缪攸给的地址离从前外公家不远。沿路有哪几个出口,分别通哪些地方,他心知肚明。车下高架,往商业中心开,沿途灯火通明,川流不息。夏季的周末夜晚,出门纳凉的人多,小吃地摊叫卖也多。蒋斯与把车停在步行街前,取了张停车卡,香车美人,引得行人纷纷张望,想看看从副驾上下来的到底是什么角色,配得上这些。

缪攸从前很少来这里,一个人,对人群和商场都没什么兴趣。乍然成为视线焦点,她后颈渗出了薄汗。蒋斯与绅士地绕过来替她开门,下车前,他拦了一下,弯腰凑近缪攸说:“包放车里不会有事。”缪攸的包是几十块钱的帆布袋子,因用久了已然发黄,背着它从一辆上千万的车里下来,确实太寒酸。缪攸捏着包带,手心又出了汗。蒋斯与说:“你在包里装了书吧,背着多累。”他拿过她怀里的包,轻微掂了掂,下了定论:“至少有二斤。”随手丢到一旁的座椅上,又看着她:“轻松一点。”

缪攸的广场恐惧症比她自己想得严重一点。路上有人回头盯着蒋斯与,蒋斯与从容不迫,既没有觉得拘谨也没有不满,仿佛周围的目光不存在,只有脚下的路和他身边的人。缪攸却不自在。缪攸惧怕人群,惧怕目光,哪怕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在看她,但也在心里给自己添了无数道想象的凝视,叫她头皮发麻、后颈生汗,紧张得呼吸都变得狭窄。缪攸年近叁十,道理懂得太多,也未见得过好了一生。她的恐惧无人理解,也无人宽慰,大家理所应当地预设每个走在街上的人都心无恐惧,举止有度,像蒋斯与那样。而立之龄的广场恐惧症听上去就和尿床一样,是一种成年人不该有的生理缺陷。缪攸克服不了心理障碍,但能强迫自己和旁人一样,只是不合脚的水晶鞋走得久了还是会痛,所以她越发变得不爱去人多的地方。

唯有身边有人同行时,缪攸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能安安稳稳落回胸腔,有一种就算出丑也有人在她身边替她遮掩的安全感。她和蒋斯与离得不近,是“路人以上、朋友未满”的距离。蒋斯与的每一步也都恰好,无论缪攸什么速度,他们始终并肩而行。可是蒋斯与太耀眼了,他走在缪攸身边时,反而成了缪攸的恐惧来源。

越往步行街的繁华深处走,人流量就越大,几次叁番,缪攸都被边说边笑的人群挤到旁侧。幸好蒋斯与够高,也够醒目,缪攸绕过行人努力追上前,又被故意走到蒋斯与身后想要搭讪的年轻姑娘无意中隔开。姑娘还有两个好姐妹,互相怂恿着让对方上前打招呼。缪攸走在她们身后,看见姑娘们光鲜的衣饰、精致的妆容,还有从没有受过伤害的面孔,突然想留给蒋斯与一些单独的时间。于是她越走越慢,离蒋斯与也越来越远。身边尽是青春靓丽的都市青年,叁两结伴,有说有笑。他们的勇气和活力令缪攸羡慕,也令缪攸回避。她心底里有太多恐惧的东西,就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她凝望着深渊,深渊也凝望着她。蒋斯与是属于这繁华都市的,她不是,她只是路过。

想搭讪的姑娘们终于找到了勇气,凑上前去和蒋斯与说了什么。透过人群间隙,缪攸看见蒋斯与微微弯腰,和善地回应,只是没说两句就向后张望,目光正与她相撞。缪攸假装没看见,立刻转移视线,却听见有人叫她:“妙妙。”声音响亮,一条街的人都转头朝这边看。蒋斯与停下脚步,和搭讪的姑娘致歉,然后向后穿过人群向缪攸走来,边走边笑,春光明媚,说:“妙妙小姐,不是饿了吗?走,我们去吃饭。”

餐厅是蒋斯与挑的。缪攸说了请客,自然主随客便。蒋斯与带她去了间西班牙餐厅,位置不醒目,在步行街外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店面却精致,樱桃木框的推拉门,镶嵌深色不透明的玻璃,一眼看不见里面的情况。门口没有迎宾的招待,如果是缪攸一个人,她永远不会走进去。蒋斯与率先拉开门,又回头示意缪攸跟上。缪攸跟在他身后进了餐厅,室内灯光昏黄,气氛安逸,广播里在放上世纪的爵士乐,叁叁两两张小桌散布各处,有些桌上坐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正用不慢的语速闲谈些什么。蒋斯与挑了一张背靠墙的空桌坐下,朝吧台打了个响指,年轻的侍应生拿着餐单走来,语气轻和。蒋斯与没看,把餐单推到缪攸面前,说他们家的tapas很地道。他又随口说了几个英文菜名,侍应生一一记下。缪攸打开餐单,一道菜标了叁种语言,光看名称根本猜不到食物,她听见蒋斯与说的,对着找了,也要了其中一道。等到侍应生抽出酒水单的时候,蒋斯与率先说:“不用了谢谢。”

西班牙菜缪攸从前没吃过,蒋斯与像是经常吃。她没有对比,也分辨不出地道不地道。但蒋斯与说好,也许真的好。这是缪攸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和人在餐厅吃饭。蒋斯与吃饭时姿态优雅,或许应该说,除了做爱,蒋斯与做任何事都姿态优雅,将他「人」的一面展现到了极致。餐馆人不算多,相比刚才拥挤的商业街,这里可以称得上闹中取静。缪攸的恐惧症减缓了许多,就连后颈的汗也不再渗了。等餐的过程,原本以为会尴尬,但蒋斯与却安然地像和多年未聚的老友一起吃饭,主动和缪攸说话。

“妙妙小姐,你刚才把我弄丢了。”蒋斯与委屈得极其自然,叫人真心自责,“我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一把车钥匙,连停车费都付不起。”缪攸忍不住想起在人群中的蒋斯与,只要他愿意,会有一百个人为他付停车费。但她诚恳地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蒋斯与似乎很满意,不再抱怨,又说:“妙妙小姐,你经常容易紧张吗?”缪攸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从哪点看穿了她自信掩饰很好的紧张。蒋斯与移开目光,用比刚才更轻的声音说:“你睡觉的时候很紧张。”缪攸倏然想到那晚,她还未说话,蒋斯与又说:“说话的时候也很紧张,走路时候也是,尤其是在人群里。”他隔着虚空指了指缪攸的手,“你手心是不是出了汗。”缪攸下意识握住掌心,想要替自己分辩,却听蒋斯与一针见血地指出:“接触男性会让你紧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没有。”缪攸脱口而出,“我没在紧张。”

蒋斯与并不信,他朝周围看了看,他们这桌两旁都是空座,有人的位置离得远听不见。他用很平常的语气问:“那你为什么要找鸭子?”

鸭子这个词从蒋斯与口中说出来,好像与他本人没什么关系,仿佛蒋斯与是社会学研究员,正在用访谈了解这位叫缪攸的嫖客的心理。不知诸君是否意识到,每一场谈话里都藏有权力关系。谁来主导一段对话,意味着谁是掌控者。缪攸虽社恐,但却敏感,她二十九年人生唯一仅存的勇气就在此。

话既如此,缪攸索性摊开手心,露出其中渗出的细密汗液,将此刻被挑破的恐惧坦然放到蒋斯与面前,不再掩饰:“那你为什么要做鸭子?”

蒋斯与又笑了。他发现自己和缪攸说话时常常会笑。并非缪攸的话好笑,而是他在缪攸面前不用伪装成另一个蒋斯与。现下他就是他,逛街吃饭,理智优雅,不用沉沦性欲,也不用思考占有。

蒋斯与很久没有见到这一面的蒋斯与了。他从少年起,看过身边太多纵情声色的男性,出轨劈腿,包养嫖娼。钱权与性从来不分,财富自由并未让人更有尊严,反而因选择太多、获得太易,随手取来又随手丢掉。放纵欲望是容易的,也是快乐的,尤其是性欲。自然界,雄狮占有一整群雌狮,猴王拥有众多配偶,这是地位和势力的象征,也是残酷的优胜劣汰。但人仓廪实却不知礼。蒋斯与不屑,也不愿与之为伍。他不想将女性当作战利品、玩物、性奴,不想把性与权力关系挂钩。他用一种大逆不道的、近乎反叛的姿态选择做一个钱色交易的鸭子,将男性的入侵和欲望,连同几千年高高在上的尊严,主动置于被挑选与出售的底层之位,用赎罪一般的“劳动”行为倒置「性」的权力关系。但在性之外,没有情感,没有理智。这些“人”的一面,被他牢牢封存在另一个蒋斯与里,在遇到缪攸前,从没抖出来,再细细看过。

这些年,蒋斯与是一头只有性的动物。

缪攸是不同的。缪攸不够有钱,不够有地位,也不够美若天仙。她甚至有严重的人群恐惧症,容易紧张,没什么朋友,很少觉得轻松,就连睡觉都需要靠着一个人的后背。但缪攸不需要性,不,她在性之外,更需要安心,需要理解,需要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一点点尊严。她宁愿给蒋斯与一笔不菲的包夜费,只为了安安稳稳睡上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好觉。她是蒋斯与所有客人里,唯一没有、也不要和他做爱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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