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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见面(1)(2 / 2)

前车终于缓缓开动,蒋斯与没再说话。在行进到下一个路口前,缪攸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把导航栏的地址递到他面前:“你在这里停就好。”地址看上去不像一个小区的名字,但蒋斯与什么都没问,说:“好。”

一路上车辆缓行。缪攸遵循她自己独有的严谨的社交礼仪,绝不在旁人在场时擅自玩手机。为了不显无礼,她只稍微几次望向右侧窗外,很短时间就转了回来,大多数时候都端正坐着直视前方。

蒋斯与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副驾上的人像缪攸这样拘谨,仿佛他车技太差却正单手逆行一百八十码狂飙在京沪高速上。不过蒋斯与也没有载过其他人,无法对比。过了一会儿,他从小夜曲换到了斯特拉文斯基的芭蕾舞曲,骤变的音乐风格才令缪攸有了轻微动静。她转过来对蒋斯与说:“钱……”刚说了一个字,音乐炸起一个高度,掩盖了她接下去的话。蒋斯与调小了音量,等她继续说。缪攸停了一会儿才说:“钱,我转你微信可以吗?”

蒋斯与的表情看不出同意还是不同意。缪攸想,她第一次找鸭子,实在不知道业内的结款流程。或许这样一笔还算巨额仅对缪攸自己来说的支出,走的是公司业务合作结束后的财务流程,有专门的会计对账开票,账期或许半年以上。就像古代电视剧里,富家大户逛青楼,统一记在家族账上,每到一定时间就有人专门去结费用吧?

缪攸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吃了贫穷限制想象的亏,捧上钱还要被嘲笑土鳖。可是道德责任感又令她有了些底气。她与蒋斯与的关系,是正当的服务关系,可能不合法,但她尊重服务方的服务与尊严,秉持着职业无贵贱的君子之德,努力用一种大方的、正常的、开诚布公的语气说出来。

然而,她却没等到蒋斯与的回答,因为蒋斯与的手机响了。

蒋斯与的手机被随意放在中间的杂物盒里,他瞥了一眼,来电号码并不眼熟,等了一会儿,想等到未接通后自动挂断。缪攸礼貌地询问:“需要帮你拿手机吗?”蒋斯与说:“不接了。”缪攸想问,万一是客人呢?但话到嘴边吞了下去。即使蒋斯与比街面上她见过的绝大多数男生都更像正人君子,但他在第一次见面时给缪攸留下的印象太过赤裸直白,根本无法掩盖。

手机响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挂断后,缪攸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她的手机从来都是静音模式,恐于任何信息提示音,每每响起,都像施加一道她无法拒绝的伤害。蒋斯与和她不同,蒋斯与是向外的,他甚至是主动需要外界的,因为他的职业,也因为他的性别。

男性气质生理上是朝外的,包括他们的性器官构造、性行为方式。这也使得每一次交媾中男性都是入侵者。即使当下五花八门的两性社会学和社会性别研究都在试图从意义上平复男女权力差异,但在生理上无法否认这一点,甚至连同性别内的交媾,也要分出上下攻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入侵简单粗暴,毁灭而非重建,责任与忠贞不在此生理性范畴。这就让承受方承担了所有后果。缪攸恐惧这些后果,更恐惧这种无法改变的因生理差异而带来的绝对不平等。读书越多,年岁越长,对用爱情做成的迷魂药的抵抗力就越强。她宁可在痛苦失眠时花钱找一个鸭子稍稍倚靠,也不愿交一个社会意义上的男友以此将自己的一部分不可控的被伤害权交到他人手上。

蒋斯与严格按照缪攸给出的导航路线行驶,没有一次偏航,尽职得像一个专车司机。其实专车司机也好,鸭子也好,他与缪攸的关系都是一样的,一个服务者和一个客户。蒋斯与想,缪攸是不是有一套标准的社交模版,只要是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用敬而无失恭而有礼但完全不熟的态度应付。

他想问缪攸是不是从没有参加过朋友间的线下游戏,从没体会过不设防备不筑高墙的社交快乐,结果他真的问了出来。

缪攸有些迷惑,下意识想说她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但她无法定义“朋友”。什么算朋友?缪攸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处理得太差劲,只知道客气守礼,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让别人难堪。蒋斯与送她上班,也接她回家,这些都是别人的好意,她除了道谢,将它们记在心里,并怀着亏欠的心,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蒋斯与的问题很简单,却让缪攸想了半天,最后如实说:“我在这里不认识什么人。”蒋斯与反应很平淡,没有任何怪异和夸张,像是见过太多世面,什么都不足为奇。他甚至还说了一句玩笑:“你都知道我叫蒋斯与了,也不算什么人都不认识。”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缪攸看着他笑得像是一个最平常的大学男生,心里忽然一动,问:“你多大了?”蒋斯与露出一口白牙,挑了挑眉,反问她:“你猜猜看。”缪攸望见他眼底的水波,漆黑的瞳孔,还有笑起来时弯弯的卧蚕,想说他看上去不过大学刚毕业的样子,可又转而想起他在床上的声音,语气还有措辞,最后礼貌地笑了笑,说:“我猜不出来。”

蒋斯与好像一点也没有隐私的概念,他很轻易地就告诉缪攸:“我今年二十八。”缪攸在心里想,原来蒋斯与和她只差一岁,可他身上的活力是她二十五岁时也没有的。蒋斯与说:“妙妙小姐,我比你想象的大还是小?”

缪攸不知道男士是否也有年龄焦虑,含糊地回答:“差不多。”蒋斯与又笑了,好像被她拙劣的敷衍手法逗乐了,说:“年龄不过是一段没什么意义的漫长岁月罢了。”缪攸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忍不住问:“你家人不催婚吗?”

“我不结婚。”蒋斯与脸上的笑意很快淡下去,并不生气,但不再解释。

缪攸敏锐察觉自己碰到了对方的雷区,立刻识趣地闭上嘴。但过了没多久,她袒露真心,既想挽回错误,又想安慰对方,认真地告诉蒋斯与:“我也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从缪攸公司楼下开出来,差不多过了四十多分钟,他们仍旧被堵在高架上。缪攸住的地方是城内住宅聚集区,此刻和缪攸他们同一方向的车道堵得纹丝不动。每多空耗一分钟,缪攸就多一份焦急,并不是急着回家,而是对蒋斯与的愧疚。蒋斯与的别墅和她家在城区的两个方向,开回去至少也要一个小时。

缪攸不知道蒋斯与今晚是否有安排。可他看上去心平气和,丝毫没有因堵车而焦急不耐。芭蕾舞曲早就换成了大提琴协奏曲,窗外天色已暗,两侧路灯一同亮起。缪攸忍不住道歉:“抱歉,今晚太堵,耽误了你的时间。”

蒋斯与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饿了吗?”又用手惨兮兮地捂着肚子,“我没吃午饭。”缪攸不知道成年人饿了要怎么哄,愧疚地打开手机看了眼导航,前方两百米有一处高架出口,距离商业中心不太远。她对蒋斯与说:“先去吃饭吧。”又加了一句,“我请你。”

其实这条高架蒋斯与很熟悉,缪攸给的地址离从前外公家不远。沿路有哪几个出口,分别通哪些地方,他心知肚明。车下高架,往商业中心开,沿途灯火通明,川流不息。夏季的周末夜晚,出门纳凉的人多,小吃地摊叫卖也多。蒋斯与把车停在步行街前,取了张停车卡,香车美人,引得行人纷纷张望,想看看从副驾上下来的到底是什么角色,配得上这些。

缪攸从前很少来这里,一个人,对人群和商场都没什么兴趣。乍然成为视线焦点,她后颈渗出了薄汗。蒋斯与绅士地绕过来替她开门,下车前,他拦了一下,弯腰凑近缪攸说:“包放车里不会有事。”缪攸的包是几十块钱的帆布袋子,因用久了已然发黄,背着它从一辆上千万的车里下来,确实太寒酸。缪攸捏着包带,手心又出了汗。蒋斯与说:“你在包里装了书吧,背着多累。”他拿过她怀里的包,轻微掂了掂,下了定论:“至少有二斤。”随手丢到一旁的座椅上,又看着她:“轻松一点。”

缪攸的广场恐惧症比她自己想得严重一点。路上有人回头盯着蒋斯与,蒋斯与从容不迫,既没有觉得拘谨也没有不满,仿佛周围的目光不存在,只有脚下的路和他身边的人。缪攸却不自在。缪攸惧怕人群,惧怕目光,哪怕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在看她,但也在心里给自己添了无数道想象的凝视,叫她头皮发麻、后颈生汗,紧张得呼吸都变得狭窄。缪攸年近叁十,道理懂得太多,也未见得过好了一生。她的恐惧无人理解,也无人宽慰,大家理所应当地预设每个走在街上的人都心无恐惧,举止有度,像蒋斯与那样。而立之龄的广场恐惧症听上去就和尿床一样,是一种成年人不该有的生理缺陷。缪攸克服不了心理障碍,但能强迫自己和旁人一样,只是不合脚的水晶鞋走得久了还是会痛,所以她越发变得不爱去人多的地方。

唯有身边有人同行时,缪攸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能安安稳稳落回胸腔,有一种就算出丑也有人在她身边替她遮掩的安全感。她和蒋斯与离得不近,是“路人以上、朋友未满”的距离。蒋斯与的每一步也都恰好,无论缪攸什么速度,他们始终并肩而行。可是蒋斯与太耀眼了,他走在缪攸身边时,反而成了缪攸的恐惧来源。

越往步行街的繁华深处走,人流量就越大,几次叁番,缪攸都被边说边笑的人群挤到旁侧。幸好蒋斯与够高,也够醒目,缪攸绕过行人努力追上前,又被故意走到蒋斯与身后想要搭讪的年轻姑娘无意中隔开。姑娘还有两个好姐妹,互相怂恿着让对方上前打招呼。缪攸走在她们身后,看见姑娘们光鲜的衣饰、精致的妆容,还有从没有受过伤害的面孔,突然想留给蒋斯与一些单独的时间。于是她越走越慢,离蒋斯与也越来越远。身边尽是青春靓丽的都市青年,叁两结伴,有说有笑。他们的勇气和活力令缪攸羡慕,也令缪攸回避。她心底里有太多恐惧的东西,就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她凝望着深渊,深渊也凝望着她。蒋斯与是属于这繁华都市的,她不是,她只是路过。

想搭讪的姑娘们终于找到了勇气,凑上前去和蒋斯与说了什么。透过人群间隙,缪攸看见蒋斯与微微弯腰,和善地回应,只是没说两句就向后张望,目光正与她相撞。缪攸假装没看见,立刻转移视线,却听见有人叫她:“妙妙。”声音响亮,一条街的人都转头朝这边看。蒋斯与停下脚步,和搭讪的姑娘致歉,然后向后穿过人群向缪攸走来,边走边笑,春光明媚,说:“妙妙小姐,不是饿了吗?走,我们去吃饭。”

餐厅是蒋斯与挑的。缪攸说了请客,自然主随客便。蒋斯与带她去了间西班牙餐厅,位置不醒目,在步行街外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店面却精致,樱桃木框的推拉门,镶嵌深色不透明的玻璃,一眼看不见里面的情况。门口没有迎宾的招待,如果是缪攸一个人,她永远不会走进去。蒋斯与率先拉开门,又回头示意缪攸跟上。缪攸跟在他身后进了餐厅,室内灯光昏黄,气氛安逸,广播里在放上世纪的爵士乐,叁叁两两张小桌散布各处,有些桌上坐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正用不慢的语速闲谈些什么。蒋斯与挑了一张背靠墙的空桌坐下,朝吧台打了个响指,年轻的侍应生拿着餐单走来,语气轻和。蒋斯与没看,把餐单推到缪攸面前,说他们家的tapas很地道。他又随口说了几个英文菜名,侍应生一一记下。缪攸打开餐单,一道菜标了叁种语言,光看名称根本猜不到食物,她听见蒋斯与说的,对着找了,也要了其中一道。等到侍应生抽出酒水单的时候,蒋斯与率先说:“不用了谢谢。”

西班牙菜缪攸从前没吃过,蒋斯与像是经常吃。她没有对比,也分辨不出地道不地道。但蒋斯与说好,也许真的好。这是缪攸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和人在餐厅吃饭。蒋斯与吃饭时姿态优雅,或许应该说,除了做爱,蒋斯与做任何事都姿态优雅,将他「人」的一面展现到了极致。餐馆人不算多,相比刚才拥挤的商业街,这里可以称得上闹中取静。缪攸的恐惧症减缓了许多,就连后颈的汗也不再渗了。等餐的过程,原本以为会尴尬,但蒋斯与却安然地像和多年未聚的老友一起吃饭,主动和缪攸说话。

“妙妙小姐,你刚才把我弄丢了。”蒋斯与委屈得极其自然,叫人真心自责,“我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一把车钥匙,连停车费都付不起。”缪攸忍不住想起在人群中的蒋斯与,只要他愿意,会有一百个人为他付停车费。但她诚恳地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蒋斯与似乎很满意,不再抱怨,又说:“妙妙小姐,你经常容易紧张吗?”缪攸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从哪点看穿了她自信掩饰很好的紧张。蒋斯与移开目光,用比刚才更轻的声音说:“你睡觉的时候很紧张。”缪攸倏然想到那晚,她还未说话,蒋斯与又说:“说话的时候也很紧张,走路时候也是,尤其是在人群里。”他隔着虚空指了指缪攸的手,“你手心是不是出了汗。”缪攸下意识握住掌心,想要替自己分辩,却听蒋斯与一针见血地指出:“接触男性会让你紧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没有。”缪攸脱口而出,“我没在紧张。”

蒋斯与并不信,他朝周围看了看,他们这桌两旁都是空座,有人的位置离得远听不见。他用很平常的语气问:“那你为什么要找鸭子?”

鸭子这个词从蒋斯与口中说出来,好像与他本人没什么关系,仿佛蒋斯与是社会学研究员,正在用访谈了解这位叫缪攸的嫖客的心理。不知诸君是否意识到,每一场谈话里都藏有权力关系。谁来主导一段对话,意味着谁是掌控者。缪攸虽社恐,但却敏感,她二十九年人生唯一仅存的勇气就在此。

话既如此,缪攸索性摊开手心,露出其中渗出的细密汗液,将此刻被挑破的恐惧坦然放到蒋斯与面前,不再掩饰:“那你为什么要做鸭子?”

蒋斯与又笑了。他发现自己和缪攸说话时常常会笑。并非缪攸的话好笑,而是他在缪攸面前不用伪装成另一个蒋斯与。现下他就是他,逛街吃饭,理智优雅,不用沉沦性欲,也不用思考占有。

蒋斯与很久没有见到这一面的蒋斯与了。他从少年起,看过身边太多纵情声色的男性,出轨劈腿,包养嫖娼。钱权与性从来不分,财富自由并未让人更有尊严,反而因选择太多、获得太易,随手取来又随手丢掉。放纵欲望是容易的,也是快乐的,尤其是性欲。自然界,雄狮占有一整群雌狮,猴王拥有众多配偶,这是地位和势力的象征,也是残酷的优胜劣汰。但人仓廪实却不知礼。蒋斯与不屑,也不愿与之为伍。他不想将女性当作战利品、玩物、性奴,不想把性与权力关系挂钩。他用一种大逆不道的、近乎反叛的姿态选择做一个钱色交易的鸭子,将男性的入侵和欲望,连同几千年高高在上的尊严,主动置于被挑选与出售的底层之位,用赎罪一般的“劳动”行为倒置「性」的权力关系。但在性之外,没有情感,没有理智。这些“人”的一面,被他牢牢封存在另一个蒋斯与里,在遇到缪攸前,从没抖出来,再细细看过。

这些年,蒋斯与是一头只有性的动物。

缪攸是不同的。缪攸不够有钱,不够有地位,也不够美若天仙。她甚至有严重的人群恐惧症,容易紧张,没什么朋友,很少觉得轻松,就连睡觉都需要靠着一个人的后背。但缪攸不需要性,不,她在性之外,更需要安心,需要理解,需要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一点点尊严。她宁愿给蒋斯与一笔不菲的包夜费,只为了安安稳稳睡上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好觉。她是蒋斯与所有客人里,唯一没有、也不要和他做爱的那个。

侍应生将餐品陆续端上来。这间西班牙餐厅布置的就像欧洲路旁任何一间小馆,不大的桌上放了一盏玻璃樽,里面燃着一片香薰蜡烛。立牌边的小花瓶里插了一束青白茉莉,时时溢香。

蒋斯与拿起面前的一只tapas,咬了一口,笑道:“妙妙小姐,是我先问的。”

缪攸没有笑,如若刚才的问话赌气成分居多,此刻却变得真心。蒋斯与问她的问题很好回答,没什么羞于启齿的:“我找鸭子就是为了睡个好觉。”

蒋斯与又笑:“妙妙小姐孤枕难眠?”话说得轻佻,可从蒋斯与口中说出,缪攸竟不觉得恼怒,她想了想,如实回答:“我有失眠症,吃药也入睡困难。”蒋斯与收敛了笑,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tapas,认真道:“抱歉。”缪攸不在意,她也拿了一块小食,尝了一口,说:“也不是不困,就是闭上眼,心里脑子全都空落落。”蒋斯与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睡觉对缪攸这么难,问她:“有个人靠着,就能让你心里脑子不空落落?”缪攸顿了顿,说:“前天晚上是我这几年睡得最好的觉。”蒋斯与想起第二天醒来贴着他后背的人,视线落在缪攸垂落于前的几缕长发上,斟酌片刻:“恕我冒昧,既然如此,妙妙小姐为什么不交一个男友?”

这个问题的确冒昧。即使缪攸不回答,又或者生气拂袖而去,蒋斯与都觉得可以接受。缪攸不是那些来找他的客人,她们找蒋斯与,是为了和「蒋斯与」这个人上床。缪攸只需要一个可以在睡觉时靠着的人,是不是蒋斯与不要紧。

可是缪攸却很认真地告诉他:“我不需要男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不需要性,也不需要爱,我可以做男性的事,也可以做女性的事。我只是睡不好,不需要和别人建立情感联系。更不会结婚。”缪攸一字一句说她心底里早就想清楚的事。她对世界的要求太高了,忍受不了任何不够理想化的东西,包括她自己。她希望一切高洁、纯粹、秩序井然,但现实是污秽、混乱和无序的。就像性,她很不解身处其中像野兽一样的肉体。

“也属我冒昧,”缪攸没有等蒋斯与回答,直截了当说,“蒋先生又为什么做这行呢?你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性。”

蒋斯与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为钱和性?”

缪攸笑了,第一次在蒋斯与面前表现得自在,倚在沙发靠背上,说:“我对这行不了解,或许蒋先生既是为了钱,又是为了性,故意表现出好教养,奢侈品随意丢,视金钱如粪土。”她不拘谨认生时,口齿伶俐,也被人说过刻薄。此刻判定蒋斯与的好修养是真的,并不会当面掀了桌子扬长而去,丢她在此尴尬。

蒋斯与确实没有掀桌子,他哈哈大笑,笑得向后倒,像个没被社会浸染过的单纯学生。缪攸连忙四下张望,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蒋斯与笑完了坐起身,对缪攸说:“我猜你找鸭子是因为害怕。”

“我害怕什么?”缪攸下意识反问。

蒋斯与不笑了,眼神渐渐暗下去:“害怕失望,害怕背叛,害怕伤害,害怕和别人产生情感联结。所以花钱找一个鸭子,不上床,只睡觉。因为妙妙小姐太孤独了,也太恐惧了。你不信任感情,宁愿交易。”

他每说一句话,缪攸就想向后退一步。蒋斯与只见过她几面,说过几句话,却将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的恐惧说得一清二楚。缪攸好像第一次被人理解了,而这个人是她花钱找的一个鸭子。

“妙妙小姐,你是第一个说我不为了钱也不为了性的人。”蒋斯与自顾自说下去,“小时候,家里的长辈在外面都有人,好像谁例外,谁就没本事。他们睡了多少个,想睡多少个,用谈论物件的口气谈论女人。既然,非要睡这么多人,那做鸭子不也行吗?”

缪攸从没想过蒋斯与会与她说起家里的事,沉默片刻,说:“因为做鸭子,是下位者。”

蒋斯与说:“当然。”

缪攸忽然抬头望着蒋斯与,看见他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心中一动,说:“所以,你做这行,是为了反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一顿饭吃完,两个人慢慢往来的路上走。

过了九点,逛街的人潮渐渐散去,路上多了些携手的情侣。有人在街道中央当众接吻。过路的行人礼貌地当作没看见,但都默契留出不大不小的空间。

蒋斯与走在右侧,缪攸离他一步远。她很少与人同行,不知道应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偶尔两侧有人借过,缪攸向蒋斯与身边靠近一些,手臂碰到他衬衣的料子,传来温热的体温。

今晚一番话并不在缪攸的意料之中。她甚少与别人谈论太过个人的话题,也无意探听他人的私事。暴露自己是危险的,打探别人又显得无礼。但蒋斯与太狡猾,也太真诚,他识破了缪攸的伪装和恐惧,却用自损八百的方式主动暴露。

没有什么比倾盖如故、坦诚相对更珍贵的情谊了。缪攸走在蒋斯与的身边,竟生出一丝比在睡觉时悄悄靠近他肩膀更适宜的安心——有人不仅理解她的恐惧,对她所恐惧之事也有同样的感受。

只不过,缪攸对抗恐惧的方式是拒绝和别人建立情感联系,而蒋斯与选择只做爱。

这副皮囊,就算只做爱,也有许多人愿意。缪攸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人群中的蒋斯与仍旧瞩目,高挑修长,姿容英朗,让她想起论坛评论区里的留言,想起「幸幸」谈论时的语气,想起她在门外听到的叫床声,也想起早晨浴室里自慰的男性躯体。

但是,此刻走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个蒋斯与,和这些统统没关系的蒋斯与。

从接吻的人身边经过时,不知怎的,蒋斯与忽然转头朝缪攸笑,说:“多谢妙妙小姐款待。”蒋斯与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是反射了街边明亮的广告霓虹灯。缪攸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一下,停了一会儿,告诉他:“其实我不叫妙妙。”

蒋斯与奇怪:“你同事不是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缪攸朝前走了两步,离开那片亮度强烈的广告牌灯光范围,解释说:“我姓缪,是「绸缪束薪」的「缪」,不是「妙妙」的「妙」。”这话生涩拗口,「绸缪束薪」冷僻,可她一时没想到别的。

谁知蒋斯与张口接道:“「绸缪束薪,叁星在天。」原来是这个字。”

缪攸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说:“原来你真的读过书。”

蒋斯与这回真的被逗乐了,忍不住仰头大笑,笑得东倒西歪,洪亮的声音好像整条街都听得到。经过他身边的时髦女子特意回头,接吻的情侣也短暂分开,朝这边看。缪攸望见他们嘴上嫣红的唇色,错开脸,不自然地和蒋斯与分开一些距离。

蒋斯与毫不理会那些,笑完了凑到近前又叫她:“缪小姐。”

缪攸耳边微热,心里一跳。这一称呼无关情欲,却比蒋斯与叫她“妙妙小姐”还紧张。好像他们的关系从简单粗暴的嫖客和鸭子,变成了不必涉及情欲、却要付出某种未知代价的熟悉的朋友。

缪攸顿了顿,说:“你……你还是叫我妙妙吧。”

“妙妙。”蒋斯与立刻改口。

缪攸不常和人交谈,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接。她本意是让蒋斯与像从前一样在“妙妙”后面加上“小姐”,这样亲疏远近刚刚好。结果蒋斯与从善如流,并且叫得理直气壮。

“妙妙,”蒋斯与又叫一声,抬手看了眼腕表,问,“你想玩密室逃脱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密室逃脱不属于社恐症,缪攸没玩过,但她知道。隔壁工位的小姑娘去了一次,在他们部门的小群里发链接,说请大家帮忙点赞。缪攸没参加过一人以上的线下游戏,她没有朋友,也不愿拼单,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因为不想还是因为不能。

缪攸没有回答,蒋斯与又说:“走吧,去玩吧,我也想玩。”

他很自然地圈住缪攸垂下的臂弯,像怕人半路逃跑一样,半推着缪攸朝前走。其实蒋斯与很擅长撒娇,缪攸发现他每次跟她提要求时,总会用一种轻巧又顺理成章的态度,叫缪攸半推半就,说不出拒绝。好像一个讨喜的孩子,做任何事都比别人轻松一些,大家也都愿意如他所愿。

蒋斯与带缪攸去了一家四层独栋的密室体验馆。

入场前,前台问:“二位有预约吗?”缪攸站在蒋斯与身后,由他上前与店员交涉。体验馆大厅的墙上挂了各种主题的密室海报,缪攸扫了一眼,被其中两幅的画面内容惊了一下。她不是胆小的人,也不怕神鬼灵异,不过猛烈的视觉冲击免不了心里发堵。

“妙妙。”蒋斯与站在前台朝她招招手,缪攸视线不小心又扫过,立刻走到蒋斯与身边。

“这家本来要预约,恰巧有一个主题空出两个名额。店员说,我们可以去和客人商量,他们愿意带我们就没问题。”蒋斯与把缘由说给她听,又问:“你想玩这个主题吗?”

缪攸从他手里接过剧情小册子,第一页就是让她心惊的海报,腥红扭曲的字体大大写着「冥婚」。蒋斯与看不出来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将选择权交给缪攸。缪攸相信,只要她说不想,蒋斯与就会立刻跟前台说“谢谢,我们不玩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缪攸又翻开了册子第二页,大段文字掩盖了视觉的冲击力,她假装认真看下去。字连成句,没有一段进到脑子里,此刻有个小人在心里大喊,玩吧,缪攸,错过这个机会,下次就没有人再会和你一起来了。

时间似乎过了很长,但又很短,缪攸装作快速浏览完主题前情后,合上手册,对蒋斯与说:“那就玩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原本预定的客人是两个年轻女孩,店员带他们去和对方打招呼。走到一半的时候,缪攸说:“我在这里等你。”说着站到一边。蒋斯与笑了笑,没问缘由,说:“好。”

年轻女孩们看见蒋斯与,眼睛一亮,主动和他打招呼:“hello小哥哥,你好帅啊!”蒋斯与也走上前,礼貌打招呼:“你们好。”常和朋友们来玩线下游戏的人,大多都没有缪攸这种奇怪的社恐症。他们和陌生人说话时自然大方,开朗豁达。缪攸站在不远处,心里非常羡慕。

蒋斯与和他们说明情况,又回头指了指缪攸。旁边戴眼镜的女孩探头看过来,眼神接触,缪攸拘谨地笑了笑。蒋斯与说:“快来。”缪攸走过去。另一个短发姑娘自来熟,跟蒋斯与开玩笑:“小哥哥已经有女朋友了啊,那我没希望了。”缪攸听得耳朵微烫,蒋斯与对这句话不置可否,笑着说:“我是坦克,走在前面给你们开路。”小姑娘们性子活泼,当即欢呼:“全靠你了小哥哥!”“小哥哥要保护我们!”

进场前,店员宣读提醒事项,又拿出物品袋寄存手机。填资料的时候,蒋斯与凭借身高不小心看见了缪攸写的内容,名字一栏如实写着“缪攸”。蒋斯与心里默念一遍,脸上没什么反应。

店员给每人发了一个不透光的眼罩。准备排队进场前,两个女孩非要让蒋斯与站在第一个。蒋斯与没有动,看了眼缪攸。缪攸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些征询的意思,想了想说:“我站在最后一个吧。”

一切准备妥当,四个人依次扶着对方被带进场。

刚进场,缪攸就听见了恐怖片里常用的背景音乐,空灵幽微,听得人头皮发麻。身后的门被关起来,领他们进来的店员出去了,游戏正式开始。缪攸还没来得及取下眼罩,就听见两个姑娘尖叫了一声。她摘开一看,四周灯光惨红,故意打在墙壁上,像血一样。周围摆了一圈丧葬用品,做得极其逼真,白烛香案,火盆纸钱,正对高悬的遗像里,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在场所有人。

难怪女孩们被吓到,缪攸心里也觉得堵。这间密室是一座灵堂,灯光幽暗,看不见全貌。剧情是冥婚,缪攸不怕神鬼,但很不喜欢传统的丧葬仪式。她少年时祖母去世,生平第一次去殡仪馆,在焚尸间里看见一条狭长的传送带,装殓得宜的祖母被推上去,操作员按下开关,传送带缓缓向前移动,身边的叔伯姑嫂顿时哭成一团,纷纷跪下,嘴里叫着:“一路走好。”彼时缪攸只觉得心口堵,空空的胃液向上翻涌,脑中空白,好像整个焚尸间的空气都被抽走了,只有耳朵里的凄厉痛哭。

两个女孩抱在一起摸索。蒋斯与站在最前面,朝后看了一眼,缪攸看见他笑了笑,然后说:“先找灯。”缪攸没玩过,但基本逻辑是有的,开门的线索就在房间里。她很快镇定下来,也在另一侧翻找。蒋斯与好像经常玩,动作熟练迅速,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几个仿制成蜡烛模样的电灯。他把电灯分给大家,然后走来跟缪攸说话:“找找看门在哪儿。”缪攸点头,举着灯沿四周查看。

第一个房间的难度不大,只用了不到20分钟就被蒋斯与找到了钥匙。

蒋斯与把钥匙插进锁里,打开门一看,眼前一片黑暗,连渗人的气氛灯都没有。这似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蒋斯与伸手摸了摸两边墙壁,说:“只能一个一个走。”

戴眼镜的姑娘探头张望,吓得立刻缩回来,抱住手臂直跺脚:“我知道我知道,里面有贴脸杀,我在点评上看有人说他就是在这里被吓哭的。”一起来的短发女生也跟着抱紧她,嘴里“啊啊啊”叫个不停。缪攸被她们的声音吵得后退了一步,然后说:“那我走在最前面吧。”蒋斯与拦住她:“先等等。”说完又回到房间里,不知道找什么东西。

两个女生一人一边抱住缪攸的手臂,用一种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夸张语气说:“小姐姐你胆子好大呀!你们就是传说中的‘坦克夫妇’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缪攸不知道“坦克”是什么意思,她想说她和蒋斯与不是这个关系,但话还没出口,就见蒋斯与手里拿着两截电池走过来说:“这个灯的电量有限,亮不了多久。走在中间就不用开灯了,省点电。”他又看向缪攸,“还是我走在第一个吧。”缪攸没反驳,点了点头。走之前,蒋斯与扬手把什么东西丢进通道,等了一会儿,听见东西落地滚动的声音。他回头笑了笑,说:“前面没东西,走吧。”

缪攸走出这间灵堂前,又看见挂在墙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人面容年轻,眼神却像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无论在哪个角度都逃不开。忽然,缪攸被一种奇怪的哀伤情绪笼罩,就像她十几岁时第一次直面肉体的消亡,原来人生如此落寞悲凉,谁都躲不掉这个结局。

通道虽然黑,但其实很安全。只供一人的宽度,伸手就能碰到两边墙壁。走在中间的两个女孩一前一后贴在一起,伸手拉住蒋斯与的一条手臂。蒋斯与拿灯的那只手上举,光线范围扩大,让走在最后的缪攸也能看见前面的情况。

缪攸一个人走在最后,和前面的人隔了一些距离。她看见两个女生像所有好朋友一样互相给对方勇气,而举着灯的蒋斯与就是安全感,他不仅照应身后,还替她们向前探路。通道里很安静,除了脚步声,就是年轻女孩们刻意发出的害怕的气息声。蒋斯与大概是照顾她们的步速,走得不快,还时不时朝后面、朝缪攸那里看一眼。缪攸没有举高照明灯,蒋斯与每次向后望,都只能看见微弱的白炽灯下缪攸那张没有表情的、寂静的脸。

通道其实也不算长,但在黑暗里摸索,心理上总感觉走了很久。蒋斯与脚下踩到一小级台阶,心知终于走完,他微微从身后人的手里抽回手臂,提醒道:“前面到头了,小心台阶。”

两个小姑娘终于放下心,又活泼起来。台阶上的路变宽了,她们走上前和蒋斯与并排。没走两步,蒋斯与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蒋斯与。”

这是缪攸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蒋斯与蓦然回头,看见缪攸仍然面无表情,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缪攸其实早已过了会因人为制造的恐惧而惊慌的年纪。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站在焚尸间里亲眼看着血缘至亲被缓缓推入高温炉火中燃烧成一缕青烟更让人腿软的事情。她太悲观,主动置身崖底,把世上的真相一条一条想得一清二楚。恐怖片惯用的jumpscare对她并不管用,她也不怕一个商业场所的人为游戏,真会有什么出格的手段。

然而,当有人拍了拍她右肩但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时候,缪攸突然间全身发麻,血液霎时冲上脑子,耳朵里嗡嗡发胀,脚下却再也迈不出一步。前面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异常。她立在原地,看见蒋斯与走上台阶,离她越来越远,看见结伴同行的女生欢天喜地地拍了拍胸口,庆祝自己平安度过。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拿着一盏越来越暗的灯,站在狭窄的通道里,面对身后无尽的恐怖。

缪攸后颈冰凉,努力想听清身后的动静,无论什么动静,只要有动静,就可以抵消她的恐惧。但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右边肩膀再次被拍了两下,不轻不重,也感觉不出温度。缪攸忽然想,这会不会是她的一场梦。从她见到蒋斯与开始,全都是梦。是她的潜意识想帮自己,才编造出了蒋斯与这个人,让心底里的那些担忧得以被理解。而现在,拍她肩膀的这个人,就站在梦境外想要叫醒自己。缪攸立在原地,看着离她远去的高大英俊的蒋斯与,忽然不舍,想她还没有叫过他的名字,想当面和他告别。

于是第一次,缪攸平静地、用没有情绪的声音说出这叁个字:“蒋斯与。”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蒋斯与叁两步走下台阶,来到缪攸身边,问她:“怎么了?”缪攸看上去很正常,但仍站在原地,看见蒋斯与过来,只是很简单地笑了一下。蒋斯与敏锐觉察出她不大对劲,无暇顾及,伸手碰了碰缪攸的手背,才发现她在很轻微地颤抖。

前面两个女生已经顺着台阶走到了下一扇门前,举着手里的灯,回头问:“小哥哥,你们怎么啦?”蒋斯与一把握住缪攸的手腕,朝她们说:“没事,你们先进去吧。”两个女生虽然闹腾,却很有眼力,好像立刻心知肚明了什么,声音里都带了一些笑:“好的,那我们先走啦。”说完也不害怕了,两个人挤在一起推开门,门内有光,短暂地照亮了通道,又迅速关上。

通道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蒋斯与的手心干燥温暖,鲜活的热度顺着缪攸冰凉的手腕一直到达全身。缪攸忽然松了一大口气,像被瞬间冻进冰里的虫子,融化后重新活了过来。她抬起头看见蒋斯与真切的脸,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蒋斯与没有躲,却感觉到贴着他脸颊的掌心里都是汗。缪攸很自觉,碰到了就立刻放下,然后说:“不好意思,耽误时间了,我们走吧。”

蒋斯与没动,仍抓住缪攸的手腕。他拿着灯朝身后的通道照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又问:“你刚才遇到了什么?”缪攸被他拉住走不了,却直直朝向前方,敷衍道:“没有,我就是走累了。”蒋斯与看见她脸颊上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泛白的唇色,忽然从身后整个把她圈在怀里,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带着缪攸往前走:“前面只有几步了,走完再休息吧,妙妙小姐。”蒋斯与故意用开玩笑的口气说话,但握着她手腕的手十分有力。

蒋斯与虽然修长,和缪攸瘦削的身型比起来,也能将人完全拢住。缪攸被他抱在怀里,耳边不再是通道内空荡荡的气流,而是一个人的具体呼吸。他们之间靠得极近,蒋斯与左侧心脏跳动的节奏平和稳定,一下一下,就像定海神针,把缪攸从虚空拉回人间,安心地跟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朝前。

这段路不长,缪攸心里数着步数。快到最后一级台阶时,蒋斯与突然停下来。手里的灯耗尽了最后一点电量,随意闪了几下彻底灭了,缪攸在黑暗里又涌起漫无边际的恐慌。她伸手抓了几下,最后一下被人握住。缪攸的手腕碰到柔软的表带,接着有人将手指缠绕在她的手指间,俯下身轻轻抱住她。

不知道抱了多久,直到缪攸眼睛重新适应黑暗。她看不清蒋斯与的脸,只看见他的轮廓,顺着轮廓,缪攸终于大胆地伸手环住蒋斯与的肩膀,对他说:“谢谢。”

下一秒,蒋斯与说:“别担心,缪攸。”

接下来的几个密室解得很快。蒋斯与总是能精准找到关键道具,解题时思路清晰,推理时也条理分明。两个女生全程不断拍手尖叫,最后直接叫他“大佬”。缪攸又想起她曾当面质疑过蒋斯与的学历,怀疑蒋斯与今天是故意带她来玩密室,好向她展示自己真的读过书,没骗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期间npc不断出来吓人,都是最普通也最有效的贴脸杀。npc好像很懂怎么制造恐慌,每次出场都朝女生冲过去。从黑暗狭窄的通道里出来后,缪攸和蒋斯与之间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一个披头散发的npc突然贴在单面镜前,旁边的两个女生抱着头惊叫着向后退,蒋斯与听见声音刚想走上去,却看到缪攸面无表情,看了npc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的逃生通道,在一个宽大的棺材里。棺材躺得下两个人,照应了主题“冥婚”。两个女生提议她们先走,缪攸和蒋斯与都没有反对。她们爬进棺材里,棺盖自动合上,过了一会儿听见机关运转的声音,棺材里渐渐没有了动静。蒋斯与打开再看,她们已经出逃成功,又剩下空的棺材。他转身望着缪攸,说:“我们也来吧。”缪攸一条腿刚迈进去,身边的蒋斯与也一起踏了进来。他们两个人在棺材里并排躺好,棺盖在眼前缓缓合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

这是她与蒋斯与第二次躺在一起,这次却是棺材,好像他们是殉情的恋人,同生共死赴黄泉。

躺了没多久,机关启动,棺材的底部慢慢下降。蒋斯与忽然轻轻握住缪攸的手,隔了一会儿,说:“没想到会和我一起躺在棺材里的人是你。”话里没有调侃,也没有玩笑,就像一句很轻的叹息。

一瞬间,缪攸心里的潮水开始上涨,每涨一点,空荡荡的地方就被填满一点。从前,她只身去过很多地方。有时是长江上缓行的客轮,有时是广州弥漫着深重水汽的街道,有时是混乱肮脏的县城汽车站,有时也是高雄岛屿最南端的孤独海滩。缪攸一直以为,到最后,她会孤身赴死,躺在那条传送带上,被送进熊熊烈火里,没有满堂儿孙跪送痛哭,也没有人记得她。

可现在,蒋斯与陪她躺在棺材里一起下落,温度从相触的掌心间传递,鲜活、柔软、叫人恋恋不舍。人果然是贪生享乐的,心里惧怕得再多,只要有一点点温度,都愿意握住不放。

潮水涨到最后,即将淹没心口溢出来之时,机关停止了,光重新照进来。缪攸还来不及睁开眼,蒋斯与收回手,起身说:“游戏结束了。”

之后的一周,缪攸每天都睡得不错,除了偶尔会梦见狭窄通道里的那个拥抱。那天晚上,她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匆匆洗澡准备睡觉前才发现,蒋斯与特意送来的、装在宽大奢侈品购物袋里的睡裙又被她忘在了车上。

等到第二天,她给蒋斯与发了一条微信,先是表达了对他邀请自己玩游戏的谢意,又抱歉地说睡裙忘记拿了,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这次她自己去取。结果,缪攸以为经过了周五晚上,她和蒋斯与大概也算熟悉了一些,没想到蒋斯与直到周一也没有回复她。

缪攸蒙在被子里,静静躺了一会儿,然后起床,平静地洗漱上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接下来的一整周,缪攸不断地想,只是一条便宜的旧睡裙,不要就不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蒋斯与恐怕也不会因为一个客人落下的东西就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她在第二日打开微信仍没收到回复时,就故意不再看了。蒋斯与做得没错,他是缪攸用钱买的服务者,不是缪攸真的朋友。服务时间里的温情和体贴每一秒都标着价钱,到点了一切收回,干净利落,绝不拖拉。

有钱真好。缪攸最后一次关掉微信,真心实意地想。

蒋斯与碰到了一个他不想见的人。

那天晚上他把缪攸送到了她提供的地点,一个十字路口,周边都是住宅区。凌晨的街道早已没什么人,缪攸下了车匆匆和他说再见。蒋斯与转头看见后座上的包装袋,想叫缪攸等一等,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他想了想,也没再让缪攸折回来取。

缪攸还像他们刚见面时的那样,警惕、惊惧,容易紧张。蒋斯与偶尔觉得,或许缪攸在用她唯一能做的方式小心翼翼保护自己,就像患有精神洁癖的强迫症病人,在与人不得已的接触后,一遍又一遍清洗着自己的心思和记忆,确保它时时刻刻保持纯粹,永远都在掌控。

蒋斯与停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到缪攸没有再出来时才离开。开车路上,再次路过那家密室体验馆,蒋斯与记起缪攸后背被汗水沾湿的衣服,还有叫他名字时的语气和神情。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缪攸为什么会花钱找鸭子。缪攸的恐惧,她的无助,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站在原地。而蒋斯与是缪攸唯一能求助的人。无论这个机会是源于金钱还是其他,缪攸最后只叫了蒋斯与的名字。她需要贴着蒋斯与的胸膛走过一段黑暗的通道,就像她需要依靠着蒋斯与的肩膀睡个好觉一样。缪攸要的很简单,只是用钱买不到。

其实,缪攸实在病急乱投医,失眠就该去看医生,找鸭子有什么用。蒋斯与想,鸭子提供的是性服务,偏偏缪攸最不需要。性工作者蒋斯与和失眠症患者缪攸之间,根本不该存在交集。

车开得越来越快,时速渐至八十码。凌晨公路宽敞通畅,蒋斯与按下车窗,夏夜凉风灌进来。车载音响里在放菲利普·格拉斯,蒋斯与很少听极简乐,每一次听都像现在这样,仿佛水潭里的波纹,一圈一圈,无边无际,无休无止。

蒋斯与一路狂飙八十码开回16号别墅。等他把车停在车库打开门时,发现屋里坐着一个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齐乔其就坐在沙发上,脱了鞋,一双脚来回摇晃。蒋斯与打开客厅的吊灯,乍亮的光线让齐乔其微微闭了闭眼,随即睁开,朝他轻笑:“你现在还有外出的业务啊。”

蒋斯与表情很淡,拎着缪攸的睡裙,绕开齐乔其就要上楼。

“客人送的?”齐乔其朝他手里的包装袋吹了声口哨,站起身走到旁边,手指勾住纸袋的边缘,探头朝里望,“这是什么秋冬新款,我看看——”齐乔其刚要伸手去拿,被蒋斯与一掌打落。

“这么晚你来干什么?”蒋斯与把袋子换到远离齐乔其的手上,侧身倚在楼梯扶手上打了个哈欠,“二楼空房随便挑,我先去睡了。”

齐乔其手背被打得红了一块,边揉边抱怨:“你脾气这么差,怎么有客人肯光顾。”

蒋斯与二话不说,转头就往楼上走。齐乔其跟在后面,忍不住又问:“这个袋子谁送的啊?今年大牌都流行作旧?感觉不像男士款啊……喂蒋斯与,你就这么对你哥?”

蒋斯与忍无可忍,停下来,把齐乔其堵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告诫:“你要认亲去老宅找蒋蕴章,是他睡了你妈。我跟你没什么关系。”

齐乔其摊开手耸了耸肩,表示认输:“我睡二楼。”

事实上,蒋斯与对齐乔其没有什么讨厌或者喜欢的情绪,对待陌生人没必要有情绪。齐乔其跟他也没有血缘关系。老头的性爱观很传统——封建上位者的那种传统,嫡庶分明,睡再多女人,也只有蒋斯与一个名分正位的血脉。齐乔其的妈妈是蒋蕴章睡过的其中一个,没什么特别。齐乔其父亲不明,齐家单亲妈妈,为了养儿子,依附有钱男人无可厚非。蒋斯与一贯权责分明,他对他父亲的那些女人从无怨恨。

齐乔其在二楼随便挑了一间,倒也老实住下。蒋斯与回到叁楼的卧室,关上门,疲惫地躺到床上,装着缪攸睡裙的袋子一同倒下,敞口朝着他手边的方向。蒋斯与迟疑了一刻,伸手探进去碰到棉布柔软的触感,指间轻轻摩擦,竟觉一丝心安。

接下来的一周,齐乔其都住在16号别墅。蒋斯与懒得问来龙去脉,齐乔其也厚脸皮地当自己是半个主人。蒋斯与的手机一直丢在车上,来的都是熟客,有时候齐乔其看见了,还会调几句情。有的客人不反感,被逗乐了笑得花枝乱颤,问他是谁。齐乔其没敢再提“哥哥”,只说自己卖艺也卖身,问小姐姐要不要试一试。搭他话的女客叫「沉屑」,长相甜得很,小巧玲珑,说话也老道得很,双手抱臂唇角一扬:“那敢情好。小哥哥多少厘米呀?能坚持多长时间呀?一次能来几回呀?口活行吗?舔到过潮吹吗?”末了还说,“你身高不太行啊,那里不会也短吧。”齐乔其目瞪口呆,不服气,问她:“蒋斯与他就能行?”沉屑问:“蒋斯与是谁?”

蒋斯与适时打断,说:“来吗?”沉屑朝齐乔其眨了眨眼,搂着蒋斯与的腰进了二楼边上的房间。

蒋斯与每次和客人上床,都不需要什么心理生理的建设。他已经把性欲和做爱变成了一种机械式的条件反射。但这次,一个赤裸的女人跪坐在他身上环住他肩膀时,蒋斯与忽然想起密室里的黑暗通道。沉屑撑着腿起起落落,把蒋斯与的性器蹭得水润通红。她把头轻轻靠在蒋斯与的肩上,凑近去吻他耳边的碎发,边吻边发出女性情欲里特有的诱惑之声,然后问他:“小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蒋斯与喘了一声,沉屑说话时喷出的热气激得他耳廓发红,忍不住偏头,下身用力向上一顶。“啊!”怀里的人不由得收紧了手臂,蒋斯与闻见了女子发间香氛的气味,是脂粉甜腻的花香,在每个大牌的香水专柜都常常能闻见。沉屑身型很小巧,蒋斯与可以托着她直接站起来。他把人抵在墙上。沉屑的眼睛里有鲜明的情欲,她一只手勾住蒋斯与的手臂,另一只手握在蒋斯与的脖颈上,微微用力,让他直视自己,又问了一遍:“回答我呀小哥哥,你有没有女朋友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蒋斯与不想回答,突然加快速度,撞得沉屑手一软,失去了控制他的力气。沉屑不服输,两臂紧紧揽住蒋斯与的脖子,把他拉过来,张口就要亲上去。蒋斯与移开脸,吻落在了颈侧,沉屑齿间一用力,吮住蒋斯与侧颈上的肌肤,顿了一会儿再松开,一个鲜红的吻痕明晃晃地留了下来。蒋斯与神色不对,放慢动作问她:“你干嘛?”沉屑用力夹了他一下,趁不备又要凑上去亲他的嘴唇。蒋斯与突然松手,把人结结实实放回地上,抽出性器取了套子,转身就朝浴室走。

沉屑没生气,从后面追上去抱住蒋斯与的腰,把他拦在浴室门外,一边伸手探到前面揉了揉蒋斯与还在硬挺的性器,一边说话:“小哥哥你别走嘛,我还想要。”蒋斯与只觉得身上黏腻不适,想去洗个澡,于是把沉屑的手移开,说:“算了吧。”沉屑没听懂,问:“什么算了?”蒋斯与转过身望着她说:“我不想做了。”

沉屑走后,齐乔其凑过来笑得轻挑,说的话怪里怪气:“小哥哥,那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嘛?”蒋斯与洗完澡,换了一件淡青色短袖,配一条宽松的浅灰色中裤,下楼到客厅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仰头喝了几大口。齐乔其忍不住啧啧感叹:“难怪这些客人非要打听你有没有女朋友,你这一看,怎么还像刚回国的大学生?”

蒋斯与不理他,叁两口喝完啤酒,随手扔进垃圾桶,转身就要上楼。齐乔其习惯了被他视而不见,心态很好地半瘫在客厅靠窗的长沙发上,悠悠道:“这周六晚上,校友晚餐会,在湖滨。李清致让我通知你,她说打你电话没人接。”听到这话,蒋斯与难得停下脚步,问他:“李清致什么时候让你通知我?”齐乔其朝他莞尔一笑,说:“你猜。”

蒋斯与的手机被他扔在车上过了快一周,早就没电了。等待开机的时候,蒋斯与脑子里突然闪过上周五傍晚开车送缪攸时打来的一个陌生电话。他把未接来电的号码递到齐乔其面前问:“这是李清致?”齐乔其凑过去仔细看了一会儿,说:“我哪记得她的号码。”蒋斯与不说话,就这么站着看他,齐乔其忍不住退让:“我看,我看还不行吗!”他打开通讯录点出李清致名字下备注的手机号,又对比了蒋斯与给他看的这条,点点头说:“没错,就是她。”话刚说完,齐乔其眼睛骤然一亮,盯着蒋斯与的手机屏幕想再多看两眼,被蒋斯与迅速抽回。

“喂喂,你不会真有女朋友了吧!”齐乔其满脸洋溢着八卦的热情,追问:“这个妙妙是谁啊,你还和她一起玩密室?不会就是我来的那天晚上吧……”

蒋斯与不知道齐乔其看到了多少,他不想和他说起缪攸,于是转移话题:“李清致让你上周五通知我,你这周五才说?”齐乔其无所谓地说:“往年你不是都不去嘛,什么时候告诉你还不一样?”蒋斯与不和他争辩,点头说:“今年我去。”

齐乔其从沙发上坐起来,奇道:“李清致追了你好几年,怎么,今年想通了?”蒋斯与问他:“今年还是西式晚餐会?”齐乔其说:“以李清致那股归国高华的姿态,打死她也不会搞什么圆桌转盘大团圆式中餐宴。”蒋斯与不置可否,看了眼时间,说:“我去睡觉了,你明天之后就滚吧。”也不管齐乔其答不答应,拿起手机就上了楼。

这一周过得快也不快。

周五下班,缪攸收拾好东西正在关电脑,对面工位的同事挎了包要走,看见缪攸也站起来,随口问了一句:“缪缪,这周五你男朋友不来接你啊?”缪攸含糊其辞,尴尬“嗯”了两声。倒是洪柳还记得,凑过来和缪攸邀功:“缪缪姐,你男朋友的事,我没跟其他同事说。”缪攸没想明白,问她:“什么事?”洪柳说:“他长得帅这件事啊。”缪攸愣了一下,之后忍不住说:“其实他不……”话还没说完,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跳出一则陌生号码的来电。洪柳主动说:“你接电话吧,那我就先下班啦,拜拜缪缪姐。”

缪攸看她走远,又把视线落回屏幕上。这是缪攸的旧号码,用了十年。其实缪攸有两个手机号,工作之外就是这个。远离从前的人和事后,极少再有人打她这个电话,她也从不随便把这个号码告诉别人。来电持续了很久,并不像广告或诈骗。缪攸等了一会儿,背起包,又把椅子推进桌里,才拿着手机朝外走。期间,电话断了很快又打过来,缪攸走出电梯,看见公司大楼外蔚蓝的天空,心里一动,想起一周前蒋斯与宝蓝色的轿跑就停在前面的空位上,他按下车窗对她说“先上车”。之后他们,不,是她,度过了这几年难得的愉快夜晚。

缪攸仰头长长呼吸,等到胸腔肺管都充满勇气,才终于敢面对手机,按下接听键。

“妙妙小姐。”蒋斯与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另一端轻而易举地传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实在抱歉,”蒋斯与一开口就是道歉,“没及时回复你。”

缪攸握着手机站在公司门口,从心口到喉口都是一阵颤抖。蒋斯与的声音很流畅,好像他刚刚才和缪攸见过面说完话,转头就又给她打来电话一样。缪攸停了一会儿,把那一点点毫无意义的紧张从喉口再压回心口,在电话这边作出很随意的但根本没人看到的肢体动作后,才说:“不要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蒋斯与似乎很轻地笑了笑。缪攸在室外,听得不是很清楚。她握着手机低头匆匆往地铁站走。沿途路过一片施工地段,机械声伴随钢筋水泥砸下来的重音掩盖了那头的人声。缪攸不得不加快步伐,她听不清电话里的声音,提高音量说出自己想对蒋斯与说的话:“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拿睡裙。”

蒋斯与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在外面?周围有点吵。”缪攸捂住另一边耳朵,夹紧了肩上的帆布袋,快跑两步,直到安全穿过十字路段进到地铁站,才说:“我刚下班,在去地铁的路上。”蒋斯与很温和地“嗯”了一声,又问:“你进地铁了吗?”缪攸也“嗯”了一声。

地铁人流很大,过安检的队已经排到了她下楼梯的地方。前方有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指挥秩序,吵吵嚷嚷,缪攸忍不住对蒋斯与说:“抱歉,地铁里人多有点吵,要不然你先忙,等会儿我再给你打电话。”蒋斯与静了几秒,说:“没关系,我不忙。”缪攸握着手机,跟随队伍逐渐走到安检门前,蒋斯与不挂电话,她也不好意思先挂,就这样一边歪着头听手机,一边把肩上的包放到了传送带上。

缪攸的包里装了几本书,不轻,拎起来的确有蒋斯与说的二斤重。她好不容易过了闸机,没乘扶梯,直接步行一段不短的台阶下到站台上。期间,电话那头一直没说话,缪攸照例走到最顶端的闸门前站定,再一看,电话还接通着。似乎是缪攸周围的声音不再那么吵了,蒋斯与问:“上地铁了吗?”缪攸避开旁边打量她的目光,面朝玻璃门说:“还没。”顿了顿又告诉他,“还有两分钟。”蒋斯与说好,然后他们俩又都没再说话。

缪攸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身处令她紧张的公共场所时,有个人有意无意地通过一场可有可无的电话,就将她从困顿和紧张中解救出来。她想起博尔赫斯,“空间性在场”和“时间性不在场”,当前者与后者同时发生时,便能让缪攸在人群里获得有所依靠的幻觉。蒋斯与为她制造了这种安全的幻觉。

事到如今,缪攸甚至想让蒋斯与一直像这样隔着虚空陪她度过下班路上的糟糕时光。只要蒋斯与不说他要挂电话了,缪攸就不再主动开口结束。而蒋斯与确实没再提。缪攸的地铁需要坐七八站,她被挤在人群中的时候,蒋斯与忽然问:“明天你有时间吗?”缪攸以为他在确定自己去取睡裙的时间,于是换了一边手,又把头侧向没有人的那面空隙,然后说:“明天我都可以,看你方便。”蒋斯与好像没听清,又确认了一遍:“晚上也空?”缪攸以为蒋斯与的客人已经约好了白天的时间,只能把晚上留给自己,于是没有异议,说:“晚上也可以。”

蒋斯与好像放下了什么事情,语气又轻松起来,在人群之外叫她:“妙妙小姐。”缪攸有一瞬间觉得离她最近那位男士是听见了的,因为蒋斯与刚说完,他就没什么表情地扫了缪攸一眼。缪攸顿时变得不自然,她装作要下车的样子,走到另一端车厢,在确定周围没什么人注意到自己后才又说:“明晚大概几点?”

蒋斯与隔了一会儿没说话,好像是在确定具体时间。缪攸听见他犹豫几秒说:“晚上六点半,我还在老地方等你。”缪攸以为他说的老地方是指那栋别墅,刚要说好,蒋斯与又补充:“你家附近的十字路口。我开车去方便一些。”缪攸没想过蒋斯与还能为了她的一件旧睡裙特意再跑第二趟,于是赶紧说:“不用不用,我去就好,不麻烦你。”蒋斯与好像猜到了她会这么说,轻松地笑了一声,说:“我正好要出去,顺路。”

话说到这里,缪攸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她本就不擅长社交,也不擅长拒绝别人,或许这些事放在任何一个年近叁十的人身上都再简单不过,可偏偏缪攸握着手机站在地铁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接受别人的好意,对缪攸来说,有时候和被别人伤害是一样的,都令她感到拘谨无措。

蒋斯与的这通电话让七八站地铁都变短了,缪攸下了车走到地面上,正好看见上周五夜间蒋斯与将她送到的十字路口。那时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她匆匆和蒋斯与说再见,没想到真的还会再见。

时间和地点都确定了,蒋斯与最后说:“明晚见,妙妙小姐。”缪攸站在一周前的那个十字路口,看着车来车往,心里突然涌上一种隐秘的期待,但她掩饰得很好,整条马路上的人都看不出来。

缪攸从挂完电话开始就有些心神不宁。她加快了步行的速度,试图让心情平复,但直到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还觉得不定心。其实只是很短暂地见一面,从蒋斯与手中接过睡裙而已,甚至很可能不会碰到任何身体部位,但缪攸就是有些紧张,比第一次去见蒋斯与的那个晚上还紧张。缪攸强行让自己闭上眼,但思绪不受控制,飞速闪过她和蒋斯与认识以来的所有画面,有限制级的,也有再普通不过的吃饭走路。

缪攸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烦躁,侧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倘若知道花钱买睡之后会有这一些变故,那她还会选择去找一个鸭子就为了睡一场好觉吗?缪攸停住,望着黑暗的虚空,很长时间都没有动。心底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压制不住,就要从深渊下的巨石里蹦出来。缪攸猛地坐起身,在没有第二个人在场的私密空间里终于承认,是,她还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周六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

缪攸仍然提早了20分钟来到约定的十字路口。休息日的傍晚,路上车来人往,道旁巨大的香樟时时飘来一阵清香。缪攸站在树下,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她对这座城市没有很熟悉,因为社恐不常出门,即使通勤也在地铁轨道里穿梭,所以并不确定蒋斯与的车会从哪个方向过来。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丝质长裙,头发简单束起来挽在脑后,露出平直的脖颈。缪攸没有化妆,她不想让蒋斯与看出她的刻意以及含量非常少的期待。缪攸手里握着手机,偶尔看一眼微信。蒋斯与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后,没有再回复消息,他们的对话页面还停留在缪攸发出去的那条消息上。缪攸只是看了一眼,就很快推出程序关掉屏幕。她对所有没有回应的现场都非常不适,仿佛杵在那里的是她的自作多情。

路上有行人走过,回头看了缪攸一眼。缪攸朝树荫下又退了退,手心出了些凉汗。时间只过去八分钟,缪攸不禁后悔为什么要来这么早,回去又来不及,只能不尴不尬地站在路边。然而下一刻,一辆黑色的普通私家车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蒋斯与笑盈盈地打招呼:“晚上好,妙妙小姐。”

缪攸怔了怔。

蒋斯与下车走到缪攸面前。他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就是西装里常搭的那种,扣子系到最上面,配一条藏青色领带。下身是版型挺括的长裤,裤缝笔直,一丝不苟地垂落在锃亮的皮鞋面上。缪攸想起昨天电话里蒋斯与说他正好要出门,看来还是一个非常正式的场合。

蒋斯与拉开副驾的门,说:“先上车吧。”缪攸回过神,看了眼和往常不一样的车,又看着蒋斯与,没有动。蒋斯与又说:“这里不能停车。”语气非常真挚,叫人无法拒绝。缪攸发现自己总是轻易被他蛊惑,在别墅外的草地上是,在公司楼下也是。蒋斯与好脾气地等着,他今天的打扮就像刚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的精英,正要去参加家族企业的年会。后面有车按了一下喇叭,蒋斯与没理会,还是在等缪攸。缪攸看见后车不停闪动的右转灯,一下一下,就像有人在后面催她,倘若再不上车,就会冲出来指责她造成交通拥堵。

缪攸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公共秩序的破坏者,她别无选择,坐进了副驾。

蒋斯与很快也上了车,方向盘一转,驶离了十字路口。缪攸忍不住问:“去哪里?”车内响起警示声,蒋斯与看了她一眼,说:“安全带。”安全带不系,警示声就一直响。缪攸发现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别无选择。扣好完全带,蒋斯与已经把车开上了一条大路。缪攸没来过这里,但她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担心。坐在一个只认识一周的陌生男士的车里,缪攸却有种周末傍晚被朋友载去兜风的隐秘惬意。

车开得不算快,因为转过一条街,路面开始缓行。缪攸终于抓住机会,问:“睡裙呢?”这一次蒋斯与没有朝后座示意,只说:“放在家里没带出来。”缪攸愣了一下,又问:“那今晚是去哪儿?”前车停下来,开始等红灯。蒋斯与转过头像是端详着缪攸的脸,忽然笑了笑,随手从旁拿出一支没有拆封的口红,递给她:“有个客人落下的,还没拆封,你先将就涂一下。”缪攸一开始没有动,等了一会儿,路口开始跳绿灯,前车缓慢开出去一小段,蒋斯与示意她快点接过去。缪攸没办法,从坐上蒋斯与的车时起,她就一直没办法。缪攸拿过来才发现这个牌子的口红很有名,畅销色常年断货,隔壁工位的小姑娘包里有一支,每天都要拿出来涂一涂。

缪攸此刻有很多疑问,但蒋斯与气定神闲,甚至还轻轻哼了两句歌。这辆车和上一辆轿跑比起来普通许多。缪攸握了握手里的口红,终于问:“你换车了?”蒋斯与说:“那辆不是我的车。”缪攸不解。他像是对缪攸的不解表示不解,笑道:“客人送的。”缪攸立刻明白了,不再说话。隔了一会儿,蒋斯与忍不住说:“车前镜在上面。”缪攸没有动,握着口红,问他:“今晚你是不是要去参加什么活动?”蒋斯与停了一会儿,才如实道:“北美校友晚餐会。”缪攸惊讶,她有些着急:“你是要带我去……”蒋斯与好像预料到她的反应,放软语气可怜地说:“我认识的异性都是客人……”

缪攸一下子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一下子又想起来她也是蒋斯与的客人。但话还没说出口,蒋斯与抢先又说:“哪有人会带上过床的客人去校友会活动……”缪攸虽然是蒋斯与的客人,但也是客人里最特别的那个。尽管他们在一张床上睡过一晚,缪攸至今还欠着嫖资,但说起来确实没有任何污秽的关系,纯洁到完全可以坦坦荡荡地带去参加校友晚餐会。

缪攸好像被他的理由说动了。过一会儿,车转了个向朝定湖开去。缪攸知道这附近有一些高档酒店,在定湖沿岸,风景极好,但从不是她能去的场所。缪攸又打量一眼认真开车的蒋斯与,忽然想到:“晚餐会在湖滨?”蒋斯与回答:“是。”缪攸骤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又想起她出门前随意抓起的头发,还有几缕凌乱地散下,更糟糕地是,她没化妆,素颜朝天。二十九岁长久失眠的单身女性,哪怕天生丽质,恐怕也不配素颜去湖滨参加什么海外留学生的校友晚餐会。

缪攸一瞬间甚至想,等蒋斯与一停车,她拉开车门,扭头就跑。蒋斯与穿得人模人样,却骗她随随便便就出门。嫖资也一并不付了,连带着睡裙也不要了,爱谁谁。

可是这个念头没有成功实施。

因为蒋斯与把车停到了湖滨酒店的门口,泊车员主动要来开门,蒋斯与示意不用。他仍锁住车门,好端端坐在车里,朝缪攸笑了起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涂一点口红就行了。”蒋斯与笑得一直就像没受过伤害的年轻学生,心里无限光明,说的想的都很简单。缪攸忍不住向他透露恐惧:“我都不认识……”蒋斯与听了笑出声,一拍手说:“巧了,我也是。”缪攸不信。蒋斯与从她手里拿过口红,拆了包装,打开盖子,把膏体一点一点转出来,然后交到缪攸手上,说:“我也是第一次参加。”接着他又替缪攸翻下车前镜,用撒旦诱惑夏娃般的口吻,缓缓道:“我们一起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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