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关澜
关澜!
关澜
所有的想法都在这里打了死结,脑子里各种纷乱嘈杂,最后只剩下这个名字。
关澜,关澜。
余沙在天幕之下,看着远方不知名的山脉,又想起来谷雨之后,他在那间租来的客栈当中,长大后第一次遇见关澜的场景。
他一身泥泞,卷着一袭星月和红尘,闯进了漓江,用蛮不讲理的莽撞和明目张胆的偏袒,劈开了余沙眼前一条从未有过的路。
那条路叫做跟他走。
就像想要了结当年在竹林寺失散的缺憾一样,他这次来,破开漓江满布烟雨的重重迷障,只想带他离开。不管是活人,还是尸首。
可他不是那个余少淼了。
余沙忽然觉得眼底有泪,欲流却不得。眼眶干涩地发疼,不过一眨眼,那层薄薄的泪意就全然消散了。
他不是余少淼了。
关澜眼里的那个人,小小的年纪,在竹林寺里似懂非懂地读诸子百家,给关澜摇头晃脑地讲自己也不明白的道理。可以只是因为要留不住人,就能抹眼泪。心肠软地像是春天树梢上刚抽出来的嫩芽。
那样的人,天真善良,干净的像是一捧雪。值得关澜用一句无妨,对他一生全部的无可奈何去盖棺定论。走了,也留一片干干净净。
那哪里是他呢?
余沙大概是知道,自己其实是可以算是十恶不赦的。
他从当年,亲手杀了第一个无辜的人开始,就做好,这份十恶不赦终于被放在天光之下,任人品评,任人指摘,任人唾弃的准备了。
他原以为这样的引颈受戮,也能算是一种坦然。
如果不是遇到关澜。
可就算是遇到关澜,他也依旧不希望,最后揭破他这层丑恶皮囊的人,会是关澜本人。
今天只是发现他杀人的习惯,那今后呢。
如果有一天,终究要他去面对一个对他失望,把那银杏树下的过往也全然抹杀的关澜。
要么就,不要有这一天。
你在这里?
背后忽然传来声音,余沙回首去看,浩瀚星河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土地,关澜穿着一身朗歌当地的短衣,身上蹭着不少泥,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站在他来时的那条路上。
他刚醒,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余沙不说话,关澜看着他的表情,却像是猜到他的想法,开口:我看到这条路的杂草是新斩断的,猜是你。
余沙不语,两人就在这沉默地对视着。
半晌,终究是关澜先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我知道你在门口听见了。他说,我有话和你说。
星光把关澜的侧脸照的极亮,连那一双眼睛都亮着,清明透彻,仿佛能看破这世上所有的污秽伪装。
啊,他刚才想到哪里来着?
余沙想。
他在想,如果,被关澜看破的这一天非要来的话。
那就选在今天吧。
我也有话跟你说。余沙看着关澜,语气冷静地像是变了个人。
我知道,你觉得我好。话音落在这里,顿了一下,他才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我想,就我们相处的这些时日,你会这么觉得,可能还是因为牡丹书院。可能你觉得我非要救她们,是什么傻了吧唧的大善人。
不是的关澜,不是这样的。
余沙的嗓音变得非常沙哑,却坚定地把他要说的话说了下去。
我做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陆画其实一开始,有机会寻死的。她挣扎着活着,受了这么很多年的屈辱,是为了我。
因为只有拿到李骐华的支持,才能抗衡金盏阁的内部的势力。
余沙看着关澜,他觉得他此生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她做到了,但是我失败了。
第一百四十章
南边的山头塌了。
蓝百灵早上出门的时候,遥遥地望了望那处瀑布。说是塌了,却也不然,但是碎石块和土石确实跌落了不少。
蓝百灵心里咒骂了一百遍中原人,这才趿拉着脚步,驱散想要前去围观的人群。
落土落石的怕砸到人,这些日都别去了。她用土话说,还特地往有小孩的人家都说了一遍。
她这样在寨子里绕了一圈,日头都上了三竿,南边山头的落石还没落干净。巫祝婆婆醒了,也出门看了一眼,乐呵道:行,他们多打一会儿,以后寨子里也看得见瀑布了。
而那落土落石的南边山头,余沙和关澜还在打。
关澜一掌把余沙整个人掼到地上,一只手压在他胸膛上,开口便骂:你到底要自怨自艾地说这些话到什么时候?!
余沙侧头吐出一口血,转过头看关澜,眼神里带着狠意,反手手如同蛇一般刺向关澜的太阳穴,逼关澜退开。同时骂了回去:你还不是一样在自说自话?你懂我什么?!
两个人一个伤重初愈,一个连日奔劳。都拿不出十足十的功力,倒能撒开手斗殴。
关澜这才领教了余沙那一手功夫。毫不花哨,全是要人性命的杀招。不拘任何兵器,草木花叶甚至飞沙走石都能用来取人性命。他一直以为他下盘不稳,其实是根本没领教过余沙认真起来的身法,不够迅捷,但是足够诡秘灵活。他似乎把整个人锻炼成了一把凶器,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会被迅速抓住破开。
两个人打了一晚上,惊起无数鸟兽,连水里的鱼都遭了殃。打到天光大盛,日近中午,两个人都累得步法走形都还没消停。
关澜保持着一个堪称不雅的姿势死死控制着余沙,作为代价自己的咽喉也暴露在余沙的攻击范围下,一双眼瞪着他,骂:你闹够了吗?!还打吗?
余沙红着一双眼,已然是打上头了,手攥了一捧砂石就想洒过去。
最后还是蓝百灵劝的架。
她安置好了云水寨的众人,在巫祝婆婆的院子里薅了一些草药,蒙着面,燃着烟,顺着余沙砍出来的那个山道去劝架了。
等到两个本来就精疲力尽的人被这安神催眠的草原薰得双双昏迷,蓝百灵拿了一把大芭蕉叶做的蒲扇驱散了烟雾,看了看自己眼前的劝架结果,欣慰地点了点头。
两个早已疲惫不堪的人交缠着倒在地上。双双晕过去的那一刻,关澜强行抱着人转过身,把身子垫在下面。余沙也弃了砂石,把手垫在了关澜的头后。
这样抱着摔了在地上,全然看不出之前还在打架。
闹什么呢?蓝百灵拿了根树枝戳了戳这倒地的一双傻子白痴,像你们分得开似的。
余沙和关澜这一觉,又足足睡过了一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