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人报告完之后,李语心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惧意,挥袖把案台上所有的东西都扫了下去。
司恩静静地打量她,开口:翟谡已经到了暗巷,极乐方服用过后的危症立刻就会败露。到了这步田地,夫人还不相信司恩所言吗?
他没有理由。李语心抬起头,近乎狰狞地看向司恩:极乐方给他们翟家,他们定州赚了多少钱,他为什么要自揭其短?
司恩坐在阴影处,一道阳光斜斜地照过来,隐去了她的眉眼,只照出一点嘴唇和下巴。
她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缓缓道:我知道,夫人如今在李王府的地位,乃至封号,都是仰赖着极乐方,仰赖着,定州朝廷。可是如今时局已变,当初定州人丁寥落,百姓多弃田落草。朝廷需要钱,翟家需要钱。
可如今,漓江已经落在定州手里了。
司恩的笑容扩大:夫人,不是不知道,若极乐方之效彻底暴露在人眼前,民间且不说,这东西可是再难销往世家豪门了。退一万步说,这东西确实暴利诱人,可定州,如今又为何要与夫人分一杯羹呢?
不如,把试药的药人和出了事的人都暴露人前,再治李王府一个大罪,把一应人等清洗个干净。改头换面给极乐换个名字再售往定州又有何难。
李语心眼皮略微跳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司恩话里的不对,质疑:他为何要治李王府的罪,他绕岚坪上杀人,乘着城内一片慌乱的时候,翟谡转眼就已经接管了漓江的防务。如今李王府是大势已去,定州下一个盯上的是北境关家,是现在不知躲在哪里的关家世子!怎么又要对付我们李家?
司恩深深地看了李语心一眼,问她:夫人觉得,翟谡和余望陵,都是这样,不赶尽杀绝的菩萨吗?
李语心神一凛,忽觉一股寒意掐住了后颈。
消息传到金盏阁的时候,因为项飞白不在,是先传到余断江的案头上的。
余断江看着那报告的条子,神色晦暗不明。
下面的人不知他打算,垂着头,开口:老阁主,这就也给余阁主递一份吧。
不。余断江开口,他性子偏激,知道这个消息恐怕要借力把李王府打入无可翻身之地。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如今漓江不安稳,稳住各方士族才最为要紧。
他说着,把那封函件放在案头,吩咐道:派人去暗巷,不可再让他们把此事翻出来。
那弟子应了一声,又犯难,问:如今阁里阁外,人手都有定数,不知,应该调哪边的人?
城门的人和看守漓江将领及其家眷的人不可调,其余皆可。余断江安排道,今日翟谡那边再有什么消息,都先告知我,不必通知湖心小筑。
弟子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须臾片刻,有人带着余断江的命令,在金盏阁各处调人。不多时,有一对人马就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出阁往凭春坊去。
这队人马因为是临时从各处抽调的,本不在一处做事,彼此之间多有不认识的。带他们的管事颇有些为难,整了好几次队才把队整齐整。这才领着人出了门。
而这队里,有一个,任谁都不认得的生面孔。只因为本来就乱,倒被忽视过去了。
那是魏建。
第一百章
暗巷出口处的一处不大的广场,此时已经堆满了类似人形的物体。
没有人敢称他们为人,没人愿意称他们为人。
随着被搬出来的人逐渐增多,所有人才发现,那皮肤溃烂的至少还手脚俱全。还有更多缺损了手脚或其他肢体,伤口处狼藉不堪,竟然像是自己生生啃掉的。
这怎么能是人呢?
在场的众人表情都不好,项飞白已经去吐过两轮了。宋福顺的脸色也越发难看,在铁甲军开始搬运一些看着还不足十岁的幼童时,他总算是忍受不了了。
够了!他愤怒道:这必定只是刚才那个妖人的诡计!他只是要引你来看!他是想搅乱漓江!挑拨朝廷和漓江的关系!太子绝不可能在此处!
翟谡的脸色早就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他追着谢景榕的线索到了此处,满心怒火却也未曾想过眼前会是这样的景象。
有些人,状态好些,还能口吐人言,却全然失去了神智,抓着人的裤腿,痴痴地问他要东西。
要什么东西,要极乐方。
极乐方是什么,翟谡不是不知道。定州的欢场也多有用此药的,只道是漓江来的新奇玩意,同五石散一般的助兴药。
可眼前的地狱之景,又是什么呢?
极乐方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在这里还没得到任何结果,金盏阁的人就到了。
领队的也是个管事的,他朝翟谡等人行了礼,才表达了来意,说是余老阁主的意思,暗巷此处多涉及漓江机密,背后关系错综复杂,还请将军不要再查了。
至于太子殿下。来人踟蹰说:若此人目的只是想挑拨漓江与定州的关系,想来应该不会有事的。
机密?翟谡嗤笑了一声,他本来内心还有诸多猜测,可金盏阁的人一到,仿佛所有猜测全部湮灭,只留下了最后一个。
他开口:漓江同定州常有交易往来。我也对其中货物多少有些耳闻。
他压抑着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指了指眼前的活人地狱,问:这,就是你们漓江的机密?
铁甲军,浴血奋战,多少将士死于荡寇,死在茶岩商道。翟谡控诉道:难道是为了帮你们贩卖这种东西吗?
他话音刚落,宋福顺却在一旁惊叫起来。
翟谡,你适可而止!他瞠目欲裂:不过是被妖人挑拨了而已!眼前这些也不过是些刁民。说不得就是得了什么怪病,你怎么能听到这些人嘴里的胡话就妄加揣测?!
他大手一指,你铁甲军,一年军需几何?朝廷可曾耽误过一次?!你这些将士各个金刚铁甲,宝剑神兵,难道又是从土里自己长出来的?翟相,朝廷顾念你劳苦功高,照拂良多。不是让你今天在这里违抗朝廷的命令的!
翟谡震声怒吼:我是大冀朝的将军!
宋福顺跟着他一道怒吼:你还知道你是大冀朝的将军?!
他们这厢正在对峙,远处,城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大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引起冲天火光。
众人皆是一愣,翟谡立刻派人前去探听发生了什么事。
须臾片刻,人探听好消息回来了。
他还没说话,宋福顺先他一步开口:如何?是关家的人要强袭城门吗?
来人报告道:不,是城门处有十几户今日头七要送棺材出门的人家,因为今日城门紧闭,和守城的官兵起了冲突。
那怎么会搞出这么大动静?宋福顺不相信,质问道。群+二,三灵\6久二三,久6更多#039好呅#039
那几户人家里,有一家姓林的,叫林聿弗,好像是日前家中独子死在绕岚坪。这林老爷年事已高,恐怕就此绝了户。兴许是藏的有火雷,和城门的官兵起了冲突之后,就直接炸了城门口。
几人听闻之后不禁大骇。
传令,一半人停止搜寻,先回城门救火。
翟谡极快的下令,骑上一旁备着的骏马,率先往城门口奔驰而去。
宋福顺满目阴沉,在原地思虑不定,不知道是否应该跟上翟谡同去城门口。
他思虑再三,还是跟着去了。
城门口,也是一片狼藉。
那火势其实没有烧起来。因城门口有士兵方位,火雷刚炸的时候虽然波及了一部分的人,火势却很快地镇压下来。
一片狼藉当中,只一个散了发髻的老人坐在街中心的一块棺材板上。其余原本要出城的人都因为这个变故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翟谡驱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翟谡的马蹄渐慢,他骑到那老人近前,开口问:你是林聿弗。
那老人不说话,忽然嗬嗬地笑出声来。
他声音嘶哑,年事已高,笑的声音像是坏了的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