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会在平恩坊的沉巷,罗家公子递的帖子。
而这堂会上的人,当然不止罗家公子哥一个。
水曲巷的张家,刘家。
永巷的胡家,王家。
隔壁坊市的,郑家,沈家。
一个接一个的,生怕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原本只是一次堂会,几个时辰里面,不知道多少人家的车马奔着这里过来。把沉巷堵得水泄不通。群二三灵;6久二三/久6更多^好\呅
这场景实在是稀罕,哪怕在这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漓江都是稀罕事,所以坊市值门的人都清楚的记着这场热闹。
余沙一时觉得可笑,一时又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一群苍蝇,不,一群秃鹫。闻着味儿就聚拢起来,像是无从躲开的乌云,又像是可怕的巨兽。
余沙不敢想,与这场堂会相关的一丝一毫他都不敢多思。只盼着脚程再快一些,再快一点,盼着他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救出陆画。
沉巷很快就到了。
余沙一进巷子,打脸就看见一溜的车马,光是形制和用料就知道不是常人能用的。
他心口烧的慌,恨不得把这些东西全给烧了。
沉巷不是寻常巷子,巷口有人值守,见余沙一个人纵马前来,对视一眼,上前索要引贴。
余沙看看这两个人。
下一秒,这两个人就飞了出去。
余沙鲜少这样正面与人动武,不知是不是被关澜的任性妄为带坏了,本可做的再隐秘些,他偏偏直接击飞了这两人。近处的车马和等人的车夫全都惊动了,马匹不安得嘶鸣起来。
余沙转头往巷里看,巷边占了半条街的就是罗家。
墙就在眼前,而陆画就在里面。
余沙不再顾忌别的,直接跃上了院墙,往院子里冲。
跃过院墙,空气中的奢靡味道就明显了起来,余沙不知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跟着那味道前进。
一路上的下人都被远远打发了,余沙踩着房檐往前急奔。
一处院落,两处院落,一条曲折的风雨连廊。
他觉得自己在须臾之中跑了很久,才透过那荒浪的迷雾找到他要找的人。
那里不只一个人。
人,好多人。
或坐,或卧,或立在一边。
这些人大致围成了个圈,中间是一个女子。
余沙的眼睛被熏红了,他手里紧紧捏着一把他下山时随手捡的石子。什么话也不说,直接甩了出去。
他这一手暗器功夫,确实是好,算得上例无虚发。也是那些被酒色财气迷久了的公子哥,实在是太过酒囊饭袋,连一击都承受不了。
不过一瞬,那些用了药,还在畅游天人之境的公子哥门就全倒了下去。
余沙对那些人看也不看,直接从屋檐上跳下,落在陆画身边。把自己外衣脱下给她披上。
然而这也是杯水车薪,她身上实在是没什么衣服了,一件侍卫的外袍几乎遮不住什么。大片大片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是青紫和污秽的痕迹。
余沙一瞬间心都绞痛起来,他手抖得甚至都抱不住眼前瘦小的姑娘。
他忽然恨上了自己,逞什么英雄,逞什么一时意气。
如果那李骐华没出事,陆画会好好的在洒金院里做她的富贵芙蓉花,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陆画原本已经晕了过去,余沙这一连番的动作,她又醒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被过分刺激的缘故,反应已经很慢了。在那里坐了好久,才慢慢地开口问。
余沙?
余沙听到她的声音,万千的痛苦眼泪都尽数咽了回去,哑着声音开口。
是,是我。
陆画眨了很久的眼睛,艰难地扭过头去看旁边的情状。看到那些人都瘫在了地上,才有了点精神。
死了么?余沙?他们都死了吗。
死了。余沙顺着她的话说,都死了。
陆画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就像是她若干年前,还在牡丹书院里面安稳画画时候的一样。
她发了一会呆,笑了:真好,没想到我死之前还能见着你。
她偏偏头,望向余沙的眼睛:余沙,我能瞑目了。
余沙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克制不住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你怎么会瞑目呢。他哽着声音,才堪堪说完这句话:这满漓江的贵族全死了又如何,比的了你一根指头吗?
陆画听到他这么孩子气的一句话,忽然想笑,可是她实在是太疲惫,太难受了,笑声断在嘴角,反而像是叹了口气。
你不要这么想。陆画说,我早死了,只是阎王怜惜我的苦楚,才留我到今天报仇。
画没了,我手指也废了,这世上再无人知道陆画是谁,我其实早就死了。
说到这里,陆画纵然再心死如灰,眼里也还是有愤怒的残烬。
他们,那些畜生。
他们撕我的画。
陆画忽然就崩溃了,她仿佛用最后的气力向苍天嘶吼她的冤屈。
撕了,烧了。
拿来当废纸擦身子。
余沙,他们毁了我的画!
案台上的,暗格里的,都没了
余沙,都没了,都没了。
余沙听的心被割的粉碎,他把陆画抱在怀里,实在不知道是在安抚她还是安抚自己。
陆画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把脸埋在余沙的怀里,半晌,才发出一声极微弱的的哭腔。
余沙,我想画画。
话音弱了下去,陆画所有的气力,仿佛都无可奈何地被这句痴念带走了。
余沙枯坐在这一片狼籍的院落之中。
他坐了许久,久到他终于,终于能够反应过来,怀里一点点凉下去的温度意味着什么。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原来这就是,她的遗言了。
第七十一章
风吹过漓江的上空,吹着那些花落光了的桃树,发出沙沙的声音。
似是吹来一片萧索肃杀。
余沙又坐了会儿,听着这风声,也不知道在听些什么,听到天边似乎都有点亮了,他才慢慢动了起来。
他没再理那些倒了一地的公子哥,在乱七八糟的地上勉强把陆画的衣服找齐了,给她大概穿上。必然不可能十分规整的,只是好歹能够蔽体。
这些做完,他把陆画抱了起来。他跪坐了一夜,脚都麻了,险些摔了一跤。幸而手很稳,没摔着人。他站着缓了缓麻劲,才沿着小径,离开了这人间地狱。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愤怒地想要杀人,一时又有一种了无生趣的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