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望陵看着余沙,嘴角翘着,语气都是恶意:还是说你现在不过是北境世子养着的玩意,凡是不问过你主子不能开口呢?
阁主!他这话出口,倒是项飞白先受不了,是我来找的他,你要处置就处置我。
余望陵看看他,摇头,瞧你们这样,活像是我是个恶人。
你们一个。他指了指余沙:不念金盏阁多年养育的恩情,要掀余家的底。
另一个。他又指了项飞白:不念金盏阁提携倚重的期望,与贼人暗度陈仓。
余望陵收回手,脸色里满是戏谑:真是好一对白眼狼,倒确是主仆。
他这番话全然不顾期间诸多因果,只说大致,把黑白彻底颠倒了个干净。项飞白登时被气得倒悬,恨不得要与他辩驳几句。却又被余沙拦下了。
余沙挡住项飞白,再看余望陵。
此时的情景自然不适合叙旧或是诉衷情。
只是不知是昨夜关澜跟自己说了那么些有的没的,才引得他今时今日再看余望陵,忽然多了些往日没有的思绪来。
他其实很熟悉这个人。
他最初,其实半是作为余望陵的替身养在金盏阁里的,饮食坐卧都随着他的习惯。后来因为余望陵的伤,阴差阳错替了他的位置,看着他看似潦倒地在金盏阁里得过且过,处理经手着他原先经手的那些事务,一日复一日,最后,就到了那日在湖心小筑的四楼一场惊变。
他算是不远不近的陪着余望陵长大,所以多少看得出一些这人那面皮下的三两真心。
就比如那日在望台落水,他知道余望陵并不想取他性命。
也比如此刻,他知道余望陵来这里并不只是想羞辱他。
余沙闭闭眼,身子坐正了些,他再看向余望陵的时候,似乎回到了他还在金盏阁中的那些日子。
他开口:那日你和关澜说的,是个什么故事?
余望陵笑了。
很难说他这个笑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他确实笑了。
你先下去吧。余望陵看着余沙开口,话却是对着项飞白说的。
项飞白踟蹰片刻,还是行了礼,垂手出去了。
门再次一开一关,屋内的光线悄悄又变幻了一轮。
余望陵看着余沙的脸,款款说:我准备了两个故事。
第一个,当然是个好故事。他开口,笑意积在眼底里:幼年失怙,被家人寻回,悉心教导,又承接了祖业。只可惜英年早逝,还背了骂名啊,不过也是些不痛不痒的事。
余望陵笑意更盛:至于第二个故事,我想你我都清楚,是什么故事。
余沙听完也笑:你既然算到这里了,你不杀我?
今时不比往日。余望陵说:杀你虽然没有那么难,却也没有那么有意思。
余沙看看余望陵,片刻,开口:你又想做什么,你向他暗示你才是余少淼,不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吧?
余望陵说:怎么说的我一副居心叵测的样子,我这些话,哪一个字不是为你考虑?
余沙不再说话,余望陵着看他,反问:还是你觉得,有些事情,告诉他也无妨呢?
余沙淡淡地开口:所以你同他说,我流落暗巷之际,吃了一年苦,然后被金盏阁找到,就平安顺遂地长大了是吗?
余望陵笑:是。
余沙冷静地回复:长老院有记录,紫河车也还有活着的人。
余望陵:记录可以烧,人也总会死。
此事并没有那么容易。
却也并没有那么难。
更何况。余望陵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我予他一个岁月安好的故事,他又何苦穷究其真假呢?
人就是这样。余望陵重新把视线放回手上的杯盏:若是坏事,便穷尽心血也想证明是假的。若是好事,却又高高抬起,深怕细思片刻就发现是梦里黄粱。
何况就算事情败露,他也可以相信那个人不是你。余望陵笑意加深:若我才是余少淼,往事再不堪,又同余沙有什么关系?
余少淼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余望陵抬头看余沙,何必再纠结这许多。
余沙:你今天来,就是想说这些。
余望陵:毕竟一处长大的交情,我给你收了尸,总要再给你一个交代。
余沙沉默着和余望陵对视良久,嘴唇微动,开口:我可以告诉他。
余望陵先是愣了,等听明白余沙这句话,忽然又大笑起来。待他笑够了,才戏谑地抬起头,道:你会吗?
你会吗?
余沙动动嘴唇,想回答,却发现这是徒劳的。
他会吗?
余沙想起来昨夜,融融火光下,关澜轻声说出口的那两个字。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他说无妨。
无妨。
可是真的无妨吗?
余沙复而又抬起头看向余望陵,这人的眉眼都含着嘲弄和了然。
余望陵站起来,几步到了床前,把手心里握着的一颗系着绳的东珠,轻轻地挂在了床幔的系带上。
看见了吗。余望陵拨弄了那颗珍珠,东海来的货,一颗五百钱。
他收起手,看向余沙,笑着开口:牡丹书院里的那位,可是还日日被这种东西栓着呢。
余沙看了看那东珠,又看了看余望陵。
是了,不止是他了解他,余望陵又何尝不了解自己呢。
余沙略略歇了气,往身侧的柱子上靠了靠。避开了余望陵的眼神。
凡尘种种,又在眼前划过。
金盏阁中,暗巷中,凭春坊中,那些他杀过的人,做过的事,一幅幅一幕幕,余沙看得心如止水,仿佛是别人的故事。
终究画面还是停在了当年竹林寺的一场黄金雨中。
少年相识,虽有变故,却也各自安稳长大。如今一个去了,一个伤心一场,却也能再奔前程,算的上好故事。
而去了的人,此生得了无妨这两个字做结尾,也算是值得。
余沙沉默良久,再回头看时,只看见堂中寂静无声,只留下一把空了的椅子。
余望陵已经走了。
第四十章
前院叶绾绾和关澜还在打。关澜没有武器,避招的时候随手在院里折了根梅枝就和她缠斗起来。也不知他怎么使的力道,交手多时,那梅枝竟真能挡下叶绾绾的剑招。
谢景榕看着啧啧称奇:以往也听翟谡说过北地的功夫,倒是第一次见。听说你们那边,不拘男女,年岁小的时候就在习武了。
他问的叶绾绾带来的人。那人知道他是定州朝廷的太子,也不敢怠慢,一一都回了:确是如此,一来,因咱们北境王就是女子,二来,多年和狄寇打仗,这男人都在外边,女人掌家,也难免遇上个匪患,故而大家都习武。也是世道不太平。不过托翟将军的福,近年来匪患也好了许多。咱们北地的女儿也不必再个个都当野丫头了。
谢景榕本来就是挂名,血缘又远,全赖与翟家的关系才做的这个太子。平日里见惯了白眼,如今见北地的人对他倒有些实打实的尊敬,便也开心起来,愿意多说些话:那照你看,这郡主和世子,谁能赢?
那人看了看叶绾绾和关澜的战况,说:郡主虽占些兵器上的便宜。到底还是世子武功更高些。
这点谢景榕也看出来了,他在意的却是别的部分:不是说郡主和世子有婚约。也不谦让些吗?
太子不知。咱们郡主和世子,从小一道长大,打是打习惯了。若世子让了郡主。没准郡主觉得世子瞧不起人,反倒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