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澜开口,却只说了一个字,半晌才接上话:他教我读的书。
余沙:
余沙:哈?
读书?
听到答案的余沙脑子懵了一下,然后瞬间惊怒起来。
读书,读的什么书?什么时候读的书?
读书认字又有什么的?而且说到这茬,关澜到底是不是关家的人?!北境难道没有启蒙师傅,非要来漓江读这个书?
他若是孤儿,当年受过牡丹书院的恩惠,且不说年岁和性别是否合适,也不提漓江和雀获平原隔着一整个中原腹地。那又能和余少淼有什么关系呢?!
这如果不是诓他的,那就是这牵绊另有其人了。
余沙心里有了结论,再看关澜的神色,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可悲起来。
也不知是关澜天生就长了一张多情面孔,所以低头垂眸之间就让人觉得心痛,才让那些话都变得让人难以割舍了起来。
他之前是真的信了,只道是有什么旧案,他自己记不起来。
可是瞧关澜现在的神色,与之前谈及余少淼之事时的神态一般无二,若此时是在做戏,之前不也同样是在做戏了。
若不是做戏,那必然就真的是一段私事,他既记不起来,此事既然是施恩,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余望陵的恩,余望陵的情。
余沙觉得内心发寒,感觉那血窟窿越来越大,却也不想再管了。
好赖也只是被这人耽误了几日,他向来小心,就算透露了些行迹,再逃去别处也不打紧。
余沙想的清楚,也想的薄凉,自顾自地打算好了,这边把关澜带出去,就算是仁至义尽。银钱衣物什么的也舍些,找个由头,把话说清楚。让他自行去余望陵了断那些过往便罢。
到时不管结局如何,都不关他的事了。
他这边想的难过了起来,关澜在对面却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才说了一句,这人就忽然变了一副样子。
你怎么了?他伸手去碰余沙的肩膀。
余沙被拍,瞬间惊过神来,往旁边一躲,避开了关澜的手。
没什么。余沙找话搪塞关澜,刚才还觉得有些不好启齿,现在却破罐破摔了。
教你认过字也没什么。这世上教书育人的衣冠禽兽还少了吗?
关澜听到这话便皱了眉头:你为何这么说话?
余沙心里凉到底了,就想和他吵架,开口:这话又有什么错吗?我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你和他有交集,他教了你一二本书,识了些字。你为这些,能今日如此为他,倒是好的。就是不知道他承不承的起。
这话就是明着骂人了。关澜眉毛皱得高高的吗,之前就算有争执,也没有这么明摆着踩着人心的。
他此时就觉得余沙奇怪,明明片刻前还冒着风险把他救下来,怎么就说了几句话,又像闹起别扭来了,活像是误会了什么。
你生什么气?关澜觉得还是先把事情说清楚了比较好,他教我读书又怎么了?
余沙简直一个字都听不下去,只盼着窈娘那边快些过来,他好从关澜这脱身出去,早一刻,就少受一刻的折磨。
没有怎么样。余沙说,总归就因为这些,客官便记挂着他的好。我只盼客官后面不管知晓什么,都还坚持这这份心才是。
这话说出口余沙就立刻闭了嘴,实在是太酸。那酸气还有着一二分的恶毒和刻薄。实在是不体面到家了,也可悲可怜到家了。
关澜皱着眉,实在不清楚为什么余沙忽然换了这么一套做派,只说: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十几年前他在中原竹林寺教我认字,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却一板一眼地和我说什么是天地,什么是廉耻。
关澜微微垂了眼:十几年前的中原,十几年前的竹林寺那些旧事也算是天下皆知了。若不是当日他拉我一把,我纵然还活着,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活着。
他复又抬起头,深深看进余沙眼里:当日他同我问,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教我不要往那些和尚的厢房里去,带我漫山遍野的躲。他幼时就懂这道理,你要我如何相信他最后回去做逼良为娼的勾当?
我不知他是不是变了,但唯有此事,除非他亲口同我认了,不然我决计不信。
余沙听着关澜这些话,本来只是觉得烦躁,骤然听到竹林寺三个字,已然觉得震惊,再听到后面的,只觉得耳边犹如雷鸣,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关澜到底说了些什么。等再开口,声音嘶哑如裂帛,竟是一个单词都说不完整。
你
他脑子里纷纷乱乱,过往种种被埋葬在记忆的事,都掀起了波浪,扬起了尘沙,竹林寺中烈烈炽阳,银杏树高得遮天蔽日。
你你余沙声音抖得连不起来。
关澜本只是想和他分说清楚,没曾想说完这人却又是这副情状,仔细看看他,疑惑着开口: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怪得很,生病了?
你你你才有病!余沙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发着抖回了一句。却不知道自己声音抖得不成人样,片刻不到的功夫,就像是要哭出来一般。欺.依灵\午[爸爸#039午九灵资,源\群
前尘旧事在他脑海里翻涌而过,他原先以为那些记忆早就模糊成看不清楚的碎片,却随着关澜这短短几句话在轻而易举地复苏。在脑海里奔涌而过,激起千层水花,滔天巨浪。
原来只是他自己忘了。
原来他竟然还活着。
这些变化都在须臾间,余沙面色变得既古怪又悲戚。关澜见状更加奇怪,伸手去摸余沙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余沙被他碰了额头,第一反应却也是要躲,却怎么也躲不过去。任由关澜抚上了他的额头,手掌的热量一点点传来
他张了张口,忽然就有冲动,想把话都说坦白了。
他想不到这坦白会有什么后果,也算计不出若是关澜骗他又如何。他就是那么一股子冲动,想说出来,想让眼前这人知道,自己是谁。
然而这话还没说出口,门却开了。
窈娘看着屋内的情况,左右打量一下,开口笑道: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
见有人来,关澜便把手收了回去,开口:他刚才情状不对,像是发了癔症。
癔症?窈娘被这词逗笑,看着余沙:我也觉得,他怕是发了癔症。
余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脑内又是乱糟糟的一团浆糊。被这么打趣了也想不起回击,旧日和今日混做一堆,实在是让人想不起该如何应对。
所幸,这么乱的情况下,他依旧记得正事。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可能也是没那力气再和关澜闹了,竟然伸手去扯人家衣角,开口语气都弱了三分:先跟我回去。
他一句说完,又觉得自己那话好像发号施令的意味太浓了,于是又找补了一句:行么?
关澜:
关澜:你是不是真的得了什么癔症?
余沙:
很显然,余沙就算再怎么迷了心智。却也是知道要脸的。当即把人衣服一摔,也不说话了,头也不回地就扭头出了屋子。
关澜一脸莫名其妙,看向窈娘:他到底怎么了?
窈娘看到了余沙出门那刻红透了的耳朵和脸颊,又转头打量了关澜片刻,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开口: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