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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谏兴亡疏》,此时已是大气不敢喘,见陛下一个眼神飘过来,赶紧把空着的那只手背到身侧,示意一干小内侍赶紧消失。
明德帝双腿踩上脚踏,躬着上半身,道:“朕殚精竭虑,饱受头疾之苦,而不敢懈怠一日,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我大宣的天下能够平稳。朕为了大局一忍再忍,倒惯得你们这些一口一个‘君父’的忠臣、仁臣、能臣,都想踩到朕的头上来了。”
“陛下明鉴,臣从未有此不臣之心。”贺今行依旧跪得笔直,说:“但臣实在不解。兵马司案之初,压下弹劾,纵容兵员,是为了大局。江南洪灾里,齐氏等人决堤淹民,不上罪状书,是为了大局。太平大坝的维修专款被贪污多年,却只灭柳氏,掩盖账册,是为了大局。秦党把控朝局多年,要惩处之时,却密而不宣,想必也是为了大局。”
他本想再提一提西北军,但想到王义先,忍住了,继续说:“仅这三年,仅臣亲身所经历,就有这么多难平之事。”
“如果人人都要为大局而隐忍,因大局而受损害,那这个大局为谁而维持?又有什么维持下去的必要?”
明德帝半张脸陷进阴影里,“你是在为柳氏鸣不平,是觉得秦毓章死得不够惨烈,还是在暗指朕,对朕不满?”
“臣没有。”贺今行立刻否认,“陛下是天之子,掌控四海,什么都知道,绝非臣等可评说。臣只是不明白,陛下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陛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也是您的天下。天下之物与民,莫不属于您。那些世族豪绅兼并土地,就是在蚕食、侵吞您的财产,使您无财可用;他们藏匿佃户、蓄养奴仆,就是在役使、压迫您的子民,使您无人可用。他们如此欺瞒您,难道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成为他们口中的软弱可欺之人吗?”
“闭嘴!”明德帝喝道:“胡言乱语就是你的见解吗?”
贺今行咬牙,一定要说完:“如今国库亏空、岁计艰难之时,他们竟不加收敛,反而趁国难兴私家,难道不该对他们进行打压,让他们将吞进去的、不属于他们的财富,都吐出来吗?哪怕吐出来的只是一些,也必能解我朝廷燃眉之急啊!”
“陛下,不可姑息纵容,否则终将养成亡国灭朝的大祸啊。”
“朕难道不知吗?你们一个个都当朕是傻瓜吗?”明德帝豁然起身,“你口口声声忧国忧民,替朕分忧,难道连朕为什么这么做,都想不明白吗?既然如此,你也别回通政司了,滚回家去好好反省!”
“臣遵命。”贺今行也红了眼,强压着情绪磕头,“但臣恳请陛下,再看一眼臣的第二封谏疏。”
“你小子真是,”明德帝指着他,不知是气是笑,大袖一挥,“滚!立刻给朕滚!”
贺今行再次叩首告退。
殿门里外都站着一干内侍,皆躬身垂首低眉,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他走在其间,好似行走于无人之地。他起伏如狂澜的心也很快平静下来,没有一丝杂念。
至少,陛下听他把话说了一半。
雨还在下,他慢慢撑开自己的伞,离开崇华殿。
过了端门,在广场上碰到抬文书回来的余闻道。后者停下问:“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贺今行平静地说:“陛下停了我的职,我这就得回家去。”
“哦……什么?”余闻道瞪大了眼,急急地说道:“这是为什么啊?您又没有犯错,怎么忽然就。”
贺今行拍拍他的臂膊,微微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在,你们听雨兴的,好好做你们的事就行。快回直房吧,雨斜着飘,久了小心打湿书箱。”
雨兴就是他们通政司的知事,姓郑。余闻道应是,仍旧惊疑不定,扯开步子后一步一回头。
贺今行朝他做了个“快走”的手势,而后自己也转过身,大步出宫。
没什么大不了的,要冷静,他在心底反复告诉自己。脚下却渐渐生风,袍袖飞扬,撩起无数细如愁绪的雨丝。
', ' ')('回到官舍已过午,门房老陈从窗口看到他,叫他:“小贺大人!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有你的信!”
说着乐呵呵地递出来两封信来。
贺今行已经走过窗口,慢一拍才倒回来拿信,“多谢啦。”
“哪里哪里,多留个神的功夫而已。”老陈热络道。
贺今行与对方交谈两句才走,一边低头看信封。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正是他记挂许久的人,他当即顿在屋檐下。
这两封信都从苍州来,第一封寄出时间是四月十六,第二封是五月初十。大约因为四月份驿路不便,竟累到一块儿送回来了。
他飞快地拆开五月那封信,大略一扫,没有坏消息,才另拆第一封,从头看起。
——今行,我很想你。军中断粮,哗变连生,久峙不利,所以我打算向大帅请命,潜入西凉人腹地寻找机会。不论前路如何艰险,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平安地回宣京见你。望你珍重,勿念。
——今行,我带着你给的护身符,总是很幸运。但我没能让所有兄弟跟我一起回来。养伤的这几日,我总是梦见他们,然后梦见我娘和你。今日伤好外出,我看到业余山上的雪,忽然就想立刻见到你。
顾横之的信总是不长,和他寡言少语的性格一样。
可贺今行看着,却不自觉眼眶湿润,一时有许多想要问的话、想要知道的事,将他的心层层揪裹。
伤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呀?同袍牺牲总是让人很难过,生与死的间隔,唯有长久的时间能消弭。
那一瞬间,他也想立刻去到苍州,去见横之,让他开怀一些。
可他不能离开宣京。
他捏紧了信纸,抬眸仰眺,面上绽开浅浅的微笑,轻声说:“我也很想你。”
雨势将住,被洗过的天空明净透澈。
他嗅到清新的草木气息,如骤然破障一般,惊觉自己一身冷透的汗水。
节气入伏,一年最炎热的时候就要到了。
第289章 三十二
夏日的天气变得极快,上午大雨瓢泼,中午就阳光满大地。
王正玄从裴府后巷的角门进去,满脑门儿都是汗水,来不及擦,便在管家引导下匆匆奔往书房,进门就问:“相爷,发生什么大事了?”
见屋里坐着的除了裴孟檀与阮成庸,还有忠义侯,吓到了:“侯爷竟然也在,不会是……出事了吧?”他往房梁指了一下。
忠义侯瞥他一眼,没说话。
“不是。”阮成庸将手中密信递给他,“你自己看看吧。今儿上午散朝之后,通政司的贺今行向陛下进了两篇谏疏,这是其中一篇的大概内容。”
“不是啊,还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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