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从办公桌上跳下来,拎起外套走向了门口。
众人冷不丁这么被散会了,竟然还不太适应如此好说话的闻队,唐清多嘴喊了句:哎,蚊子,你干嘛去啊?
中午十二点,去吃午饭。闻海抬手确认了一遍时间,目光在面色各异的同事们身上过了圈,试探地问道:都不走是准备跟着我一起去吃饭吗?
偌大的会议室霎时作鸟兽散,有说回办公室继续查监控的,有说去补觉的,有掏手机叫外卖的,闻海好笑的摇摇头,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哇靠。小丰坐在桌子上还回不过味,掰着指头清算着,闻海戒了烟,闻海知道了按时吃饭,我今天是不是还能有幸看到晚上不加班准时回家早睡早起的闻海?
柴凡文点头:是,没准儿你明天还能看见一个活泼开朗,积极向上,热情洋溢,爱说爱笑的闻海呢,趁这个工夫不如顺便去买个双/色/球,等一开奖就辞职带晓月环球旅行吧。
晓月也紧张兮兮地抱着文件夹凑过来,小声道:柴哥,您前个儿陪闻哥去医院真没检查出什么要命的毛病吧?我看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啊?
唐清替柴凡文解释道:晓月同志,咱闻队不比我们凡夫俗子,说句不吉利的,他那身板儿不需要什么要命的毛病,就已经是半死不活了哎呦我操,别踢我衣服行行行,我乌鸦嘴,咱队上半年的体检报告可是我去领的,别说闻队了,我看还是哪天申请个健康知识讲座来队里好好说道几句,不然指不定哪天就集体歇菜了。
刚刚没说话的柴凡文把手机屏幕一翻,来,看看当事人解释。
屏幕上,闻海那个只有一个希腊字母的头像后面跟着句话:目前的打算是争取活到国民平均寿命,查过了,76,比较困难。
七十六。坐在食堂里的闻海放下手机,往嘴里送了一口土豆肉丝,原来我这前半辈子都已经过去了。
烟可以戒,饭可以吃,但人类对自己生活方式的掌控程度有时的确有限,像小丰说的,闻海既然知道了吸烟有害健康,知道了一日三餐照常,自然也清楚早睡早起身体好,早起这个模块他可以凭借自控力和生物钟达成完全自主控制,但早睡这方面着实是太过身不由己,几天的监控录像看完,几份证人证言结合分析完,书桌上的电子钟刺啦一声,里面的日历自动往后翻了一页。
又到十二点了。
闻海大概捏了下那摞待处理的各类汇报材料的厚度,还算不错,保持效率不半路趴在桌子上睡着,大概能在两点前爬回到床上睡四五个小时,这个他也查了,睡眠质量比睡眠时间重要。
虽然他从来都是风从窗户外刮过就能惊醒的睡眠深度,但愚蠢的人类总能找到一些子虚乌有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干一些明知不应为而为之的蠢事,大致和女人认为经期吃甜食不发胖是同个道理。
电子钟上的12变成1时,闻海憋住了哈欠,把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扔,要去抽屉里拿烟盒的手生生刹在了半空中,起身去冰箱里给自己找了罐苏打水。从前他爱喝的那个牌子厂商眼看着是要倒闭了,手里这罐是柏云旗买的进口牌子,凭他浅薄的英文造诣认出了薄荷口味这个词组,一口闷下去,麻而微辣的寒意从喉咙窜到脚底,冻得他脑仁都疼,不禁抖了一下。
放在桌边的手机应景的跟着他震动,闻海笑了声,没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是谁这么没眼力见的深夜叨扰了。
手机信号那头的柏云旗也是刚躺到床上几十分钟,他和闻海都是失眠者联盟的资深VIP会员,闻海是浅眠,他是多梦,就像从前一样,每一幕都是纪录片,该麻木不仁的依旧心狠手辣,该真情实感的却也开始了心如止水。
梦里他站在了那个许久未见的破筒子楼的楼梯上,周遭都是排泄不出去的污水和垃圾,人和苍蝇蚊子一起嗡嗡作响,和剩饭剩菜一起腐烂发臭,他也回到了十七八岁的模样,穿了身半新不旧十块钱从地摊上拿回来的T恤和牛仔裤,质量意外的不错,通常这种衣服要不是从垃圾站里捡的,要不是从哪个小区放置的爱心捐赠箱里偷的,也有人说是从殡仪馆里运出来的,尸体穿完寿衣,换下的旧衣物有时就这么平白无故的丢了。
是如何来的都无所谓,活到他这份儿上,已经没兴趣也没资格再去计较了。
那好像是高考的第一天,他考完数学回来,门外贴着的水电费催缴单又多了几张,厚厚一叠已经盖住了锁眼,他打开门伸手去摸开关,灯没亮,电闸应该已经被拉了。
厨房里冷锅冷灶,水龙头开着流不出东西,就剩坑坑洼洼的搪瓷盆里盛着半盆翻着油花的水,估计是刷锅时剩下的。柏云旗把水倒进小锅里,随便抓了把快发霉的大米扔进去,好歹趁煤气灶还能用的时候先把饭做上。
煤气罐里也没存货了,水半天都烧不开,他顺着墙蹲下去盯着那簇孱弱的火苗,明天的考试都懒得去想,还是有点不想活,但也没力气再去仔细琢磨这事付诸实践的计划。
语文老师教他们未知生,焉知死,活着都他妈这么操蛋了,死难道比这还难吗?
厨房外响起来开门声,接着女人歇斯里地的叫骂愈发逼近,柏云旗要死不活地应了一声,没有躲,连着挨了几个耳光,还是蹲在那儿不动,他太饿了,能剩力气还是剩点的好。女人又开始踢他,因为他蹲着更方便,干脆就直接朝脑袋上踹了,边踹边斥骂谁允许他进厨房的,十几年反反复复就那几句他有多脏是哪儿来的狗杂种,她没骂烦,他也已经听腻了。
直到切菜的案板砸在他身上时,柏云旗才扶着墙站了起来,女人推搡着让他滚出去,尖叫声愈发锋利,隔壁的失足妇女咚咚咚砸门,不耐烦地说:阿婆啊,你打就打小声点好不啦?打扰我做生意的。
柏云旗笑了,隔着门接话道:你叫的声音大点不就行了。
哎呦,小旗也是男人啦。失足妇女鼓着掌哈哈大笑,考上大学生挣了钱来照顾照顾姐姐生意哦。
他姥姥抓住柏云旗的头发往墙上一砸,推开门就要去找那已经回屋的失足妇女干仗,跌坐在地上的柏云旗一把抓住她,声音还是笑着的:您去什么啊?没听张姐说正做着生意呢。
张姐?!什么张姐?!和你妈一样都是做鸡的货!女人不依不饶地挣脱着,指甲抓过柏云旗的胳膊,留下三道皮肉翻飞的抓痕,柏云旗吃痛,下意识松了手,站起来时眼前看不清东西,凭直觉感到身后一阵摄人的寒意,猛地向旁边一躲,什么东西擦着他大腿飞了过去。
那把生了锈的菜刀掉在地上,正好落在对峙的两人中央。
眼睁睁看着他姥姥杀红了眼似的又拾起了菜刀,柏云旗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闭上眼不动了,然而下一秒的求生本能又让他扑了上去,在意识混乱的那几秒里他闻到了血腥味,听见了女人的惨叫声,恢复清醒时,手里的菜刀刀刃对着女人的脖子,流血的却是自己的小臂。
女人怔怔地看着他,又一次开始了嚎啕大哭。
柏云旗退开几步,转身走进厨房把菜刀剁在了案板上,把灶火关了,淡淡地说:我出去了,您吃饭吧。
临出门前,他听见女人对自己说:走了就别回来了。
他开门的动作没停,哦了一声。
不,小旗,我说真的。十八年中,那女人第一次对他用上如此温柔慈祥的语气,今天走了,以后就别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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