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四月了, 春风卷着柳条,夜晚也暖洋洋的。三个人站在马路边,都无话可说。
孙淼小声问道:大刘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 别乱想。柯黎凯安慰, 要有事警察肯定就给咱们说了, 你说是吧他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你说是吧, 旗子?
柏云旗浑身是血, 脸上都有几道没擦干净的血痕,倒是最平静的那个,点了点头:啤酒瓶没打中天灵盖还有后脑勺这种要害,可能就是把头皮划破了。
孙淼忍了足足六个小时,做笔录的时候没哭, 去警局的路上没哭, 拿砖头砸他爸脑袋的时候没哭, 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泪流满面地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轻轻耸动。
柯黎凯无奈极了,用口型问柏云旗:你是不是没谈过女朋友?
柏云旗用口型回他:你谈过?
柯黎凯这时候没心情和他斗嘴了,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蹲下|身子递给了孙淼,轻声道:没事,大刘是傻大个,傻人有傻福。
孙淼哭得一抖一抖的,胡乱拿纸巾擦着泪:你钱包怎么办?
柯黎凯叹了声气:姑奶奶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操心这个?
得还你啊,那些那些多少钱?
还什么还,钱乃身外之物,正好快统考了,我当破财消灾了。柯黎凯又给孙淼递了一张纸巾,再说了,依法也是你犯罪嫌疑人赔偿,有你什么事别哭了,等会儿大刘见你这模样还以为谁又欺负你了。
柏云旗默默站在一旁,风一吹,血腥味呛人得厉害,他用力搓了下手指,干涸的血渍从皮肤剥落。
孙淼这丫头命不好,摊上了一比柏康还操蛋的爸,敢拦路抢劫自己亲闺女,还把亲闺女的暗恋对象开了瓢。
孙瑜胜是躲在巷子的拐角处埋伏好的,手里拎着啤酒瓶,八成也是事先酒壮怂人胆后就地的取材。和孙淼站得最近的刘新宇到底是在身体机能方面有天赋,反应速度极快,当即把孙淼凌空提起来扔到了身后,自己挺身迎了上去。
刘新宇会打架但几乎不打架,顶多是在篮球场对方打球太脏起冲突时动几下手,他天生力气大下手黑,自己懂得把握分寸。这次也是顾忌着对方是孙淼的爸爸,迎上去时挥拳犹豫了片刻,结果被对方抢了先,一个啤酒瓶砸到了脑袋上,当场血流如注,扑街前还不忘转身护住孙淼。
孙淼抱着昏迷的刘新宇不能动,柏云旗趁乱把两人推到了相对隐蔽的围墙拐角,孙淼着急地说:你赶紧去把柯总拉过来!他他妈个公子哥哪儿能打过我爸啊!
除了这次,你爸打过你和你妈之外的其他人吗?柏云旗反问。
孙淼愣了下,摇了摇头。
柏云旗神色稍缓,低声说了句待这儿别动,闪身跑进小巷的另一条分岔口。
柯黎凯和孙瑜胜对峙着,男人的眼神带着醉酒后荒唐的疯狂,视线扫荡了一圈,狞笑着把破碎的啤酒瓶对准了他,淼淼你可真厉害,一次往家里带仨男的,你他妈比你妈那婊子强多了。
柯黎凯的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你要钱?
孙瑜胜嘿嘿冷笑,真是上道别藏着手,举起来!
柯黎凯举起手说:我给你钱,别伤人。
嘿,我就知道我女儿厉害,能钓来大鱼。孙瑜胜嗓子里有痰,说话的声音愈发黏腻,来,交出来,交出来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家床挺宽敞的。
柯黎凯忽然想起了什么,后退几步,一直退到了正对小巷入口的围墙那里,站住不动了。
想跑啊?孙瑜胜看出眼前的男孩似乎不敢反抗,反倒像抓住老鼠的猫,慢条斯理地玩弄起来,举着尖利的半个啤酒瓶一步一步缓缓靠近,跑啊,怎么不跑快点?
柯黎凯直接把钱包、手表和手机都扔了出去:就这些,没了。
他手表和手机都是大牌货,孙瑜胜眼神立刻亮了,急慌慌俯身把东西捡了起来,打开钱包看了一眼,满意极了,问: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柯黎凯没见过这么傻逼来抢钱的,有点无奈,068747操!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遗忘在后方的孙淼不知从哪儿拾起来半截砖头,对着孙瑜胜的脑袋悍然出手,她个子低手劲又太小,没见血,只把孙瑜胜砸得往前摔了几步,晕头转向地愣在了原地。
就趁这几秒的工夫,柯黎凯一脚踹了过去,抄起画板朝他头上拍,他的画板是厚重的木板,挨了三下孙瑜胜就不行了,他还没打算去吃牢饭,反正钱已经到手,闭着眼把啤酒瓶朝两人一挥,转身撒丫子就跑。
他刚跑几步拐向另一条小巷,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那人就堵在巷口,神情漠然地打量着惊慌失措的自己,显然是早有所料这才是真正的猫玩弄着老鼠,漫不经心看着那小东西一步一步自寻死路的模样。
孙瑜胜隐约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在酒精和肾上腺素作用下混乱的大脑只顾着指挥自己逃跑,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是谁,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
他来不及想明白,那人有意无意地朝他迈了一步,孙瑜胜下意识冲过去把啤酒瓶往前一送啤酒瓶破碎尖锐的棱角即将刺进对方的身体时,他忽然清醒了,吓得他自己一身冷汗,手一下就软了。
柏云旗等的就是现在,他在孙瑜胜发抖的那个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腕,反手用力一扭,就着对方的手腕往上一挥,半截啤酒瓶在孙瑜胜脑袋上砸得稀碎。
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柏云旗上前一胳膊肘撞上了孙瑜胜的胸口,趁那人倒在地上起不来时,他有条不紊地避开巷口的摄像头,踢开拍摄视野盲区的玻璃渣。紧接着,他侧身避开背后袭来的一拳,顺手抓起孙瑜胜的衣领,抬脚把人朝刚刚清出的那片空地踹了过去。
柯黎凯听见动静跑了过来,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柏云旗略带歉意的眼神从他面前扫过,没等他开口,直接说:刚刚叫过救护车了,我先帮大刘压着伤口止血,你看着他。
好。
你受伤了吗?刘新宇已经醒了,被柏云旗摁在地上不能乱动,浑身的血都从头顶往外流时还不忘问一句孙淼。
孙淼脱力地坐在地上,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说:我没事我我先报警。
柏云旗听见她的话手上的动作一顿,脸上多了点似是而非的笑意。
救护车开走,警车开来。柏云旗站在那里,身上还沾着刘新宇的血,手一直在抖,但表情却是镇定的,配合调查,指认现场,回答问题也有条不紊,警察往证物袋里捏着沾血的啤酒瓶碎片,问柏云旗,这是你砸的吗?
柏云旗眨了下眼,神色开始惊慌:不是是我俩他要捅我,我推了他一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不知道。
警察看他无措的样子,安抚地对他笑笑,轻声说:不要紧的,你这是正当防卫受伤了吗?
没事。柏云旗如释重负,模样和真的一样。
到派出所时,他的手已经不抖了。法律意义上所谓的家里只剩他一个成年人了,没监护人,警察问有什么亲戚也摇头,他没被抢走财物也没受伤,正当防卫在合理范围之内,几乎像个毫无牵连的旁观者,很快就被遗忘在角落。时间好像倒流回了姥姥自杀后他被带到派出所的节点,他一直安静站在那里,油尽灯枯后的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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