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试一中开始放国庆假,闻海提前下班等在学校门口,接到柏云旗后带人去逛了超市,两人都不爱吃零食,买完菜米面油还有给柏云旗准备的一些日用品后,就结账钻回了车里。
闻海边发动车子边说,我给柏桐安说过了,他让你安心在我这儿住着,有空来看你。
惊喜突如其来,柏云旗迟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确认道:那我这一年都可以住您这儿了?
闻海笑了声,你要是在本市上大学,你住到博士毕业都行,反正我又不结婚当然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考大学的话。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柏云旗因为高密度考试而疲乏的大脑勉为其难地转了几圈,吱嘎一声停了电。
哦,既然正好说到这件事了,咱俩这会儿就闲聊几句。闻海轻描淡写地布置了一个陷阱,慢悠悠地引着那人自投罗网,小旗,你为什么不想考大学?
起初闻海问这个问题是带有试探的性质的,他并没有完全拿准柏云旗的心思,而当他余光瞥到柏云旗惊慌失措又强装镇定的眼神时,这个想法就被完全证实了。
柏云旗前一秒还沉浸在可以和闻海同住一年的喜悦里,后一秒就被塞了个拉了弦的手榴弹,他捧着那颗手榴弹惴惴不安又暗含期待,右手死死地攥着T恤下摆,咬着舌尖不让自己出声。
令他意外的是,闻海并没有大发雷霆或者喋喋不休。这个人首先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和柏云旗仅仅同住了一个月,非亲非故,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不存在任何深厚的革命情谊,如果柏云旗肯认他这个朋友,那他们就算是个普通朋友。
柏云旗闷闷应了一声。
我看过你高一高二和高三上学期的成绩单了,中等偏下,其实用中等偏下比较屈才,你语文和英语成绩一般,但数学和理综很拖后腿。后来我发现你理化生的成绩几乎没变过,永远都是差几分上70,唯一一次考得很不错的,你们学校理综成绩集体偏低,但你还是六十几分。闻海不紧不慢地分析着,但是到了高三下学期的几次考试,你的成绩就开始跳水,一次考得比一次差,到高考时就全线崩溃那么问题来了,小旗,你是怎么做到两年半没变过分数的,又是为什么高考理综几乎交了张白卷?
他没有让柏云旗回答的意思,继续道:不过你有你的想法,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对你的行为妄加猜测或者进行评价。按理说你高考时已经过十八岁生日了,作为成年人你可以为你的行为全权负责,我仅作为一个外人,是没有资格干预的。我问了柏桐安,他说起初你是不愿意复读最后硬被他拉过来的,你也别怪他,他就是那种老好人,做这些也是了你好,而且以他的人生经历,大概也不会明白为什么有人不想上大学。如果让你为难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柏云旗声若蚊呐,我不是不想上大学
嗯,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闻海一点头,我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件事。
他这一路都直视着前方的路况,压根没往柏云旗这边看,这会儿才屈尊降贵地瞥了他一眼,公事公办地说道:第一,如果你真的不想上大学,我帮你办退学手续,你什么事都不用管,可以继续住在我家住满一年,也可以现在就走,柏家那边我会帮你解释,包括你哥,保证他们不会找你麻烦。第二,如果你还想上大学,从这个假期结束后开始好好考试,保证每一次考试包括高考都是你的真实水平。关于上大学的费用,你的户口现在落在柏老爷子家,比较难申请到助学贷款,我能帮忙垫付你上大学的一切必须费用,包括基本的生活费,等你大学毕业后在十五年内还给我唔,你就当是办了无息贷款吧,这样你和柏家就不存在任何经济往来,你看怎么哎熊孩子,我开着车呢,放手!
柏云旗松开抓住闻海胳膊的手,僵硬地坐在位置上,手心一层又一层往外冒冷汗,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他何尝不知道人生的出路那么多条,只要愿意活总是能苟且偷生,只是没想到他已经做好了披荆斩棘滚钉板的准备,却突然有人为他开辟了条康庄大道,好像那无望的未来都成了另一番天地。
你别觉得有什么麻烦我的,我不准备结婚也不用存钱,父母也不需要我赡养,就当在你身上做投资了。闻海打消了柏云旗最后的顾虑,再说我从小吃柏家的饭长大,也没付过几张饭票钱,帮你也是应该的。
说着他潇潇洒洒一脚刹车把车停好,我高考报志愿的时候犯浑犯得家里学校两头鸡飞狗跳,所以我曾经也算是你的战友,事就是这么个事,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把那袋油麦菜拎着,别以为忘车里就不用吃了,走吧,回家。
闻哥,柏云旗叫住了他,您为什么不准备结婚?
很多原因吧,一个人过也挺好的。闻海不在意地说,而且我是同性恋,就算准备结婚法律也不承认。
今天最后一枚重磅炸弹轰然落地,把柏云旗炸得满脸开花,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挺傻逼的,但还是不受控制的瞠目结舌:您您
闻海眉头一挑:你对同性恋有什么了解吗?
柏云旗直觉这个话题算是很敏感的话题,但闻海这态度又太过随意,仿佛就是在聊今天的天气,不确定地说道:好像不是太
嗯,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有人喜欢和自己一样性别的人而已。闻海掏出钥匙开门,瞥见了柏云旗欲言又止的脸色,你哥也知道这件事吓住了?
柏云旗慌忙摇头。
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但你既然这一年都要住在这里,还是把话说清楚好,别有什么误会。闻海撑着门示意柏云旗先进去,也怪我提前没说明,你介意这件事吗?
柏云旗生怕他接上一句如果介意你还是去住你哥家吧,急忙表明立场:没关系,我虽然不太了解,但真的没关系。
闻海点了下头,脸上多了点真实的笑意:其实多几个人像你这样想,也就真没什么了进来吧,把东西给我。
就这样,柏云旗在闻海家正式安家落户,过起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王后雄的高四生活,他查了点关于同性恋的资料,很多也很杂,一半和正常以及先天有关,一半和精神病还有艾滋病有关,还有几张影影绰绰的色情动图,他没敢看,划着手机屏幕飞速掠了过去。
性压抑的社会,说什么都像是个装着定/时炸/弹的笑话,人们哈哈大笑,避之不及,有的人说自己接受但不理解,有的人说自己理解但不接受,其实大部分还是不理解也不接受,说得屈尊降贵一些罢了,语气高扬,像是赦免谁的罪过。
柏云旗始终是个异类,他生活在那个被城镇化抛弃的地方,愚昧和穷困把那里的人都锁在了更久远的年代中,那里的性更加压抑也更加无所适从,小孩们想知道又不敢知道,偷偷捡回丢在垃圾堆里的色/情杂志捂着眼睛看,男孩也看,女孩也看,男孩看了哈哈大笑,女孩看了哇哇大哭,被家长发现了拽着衣领扒了裤子的揍,边揍还得边骂,骂得声嘶力竭,血肉模糊,好像自己没干过那些事一样。
揍完骂完那些人心中剩余的悲愤无处宣泄,扯着喉咙去骂柏云旗的姥姥,说让她把自己的脏东西处理干净,别脏了她家小孩的眼,骂着骂着又骂到了柏云旗身上,说那色/情杂志是柏云旗从家里带出来的,鸡蛋果然是都是鸡的后备军。
但柏云旗的姥姥不避讳这些事,她问柏云旗,你想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吗?
柏云旗实际上不想知道,但他不敢说,在他姥姥面前,他什么都不敢,不敢说也不敢不说,不敢活也不敢死,于是姥姥便告诉他了,血淋淋的清晰明了,纯粹的兽/欲和人类繁衍的需要。她把那些描述成不掺杂爱情的欲望,她讲不出爱情,她这辈子的爱一半给了一个男人,一个给了那个男人的女儿,他们一个死了,一个活着不如死了,都让她失望。
同为那个时代的牺牲品,知道明白的和不知道不明白的都秘而不宣,谁也说不清谁更惨,都比不上一个寡妇坦然,柏云旗跟着她沾了光。
这个问题并没有被纠结太久,毕竟闻海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是一副准备孤独终老的样子,他倒也不关心闻海的春梦对象是男是女他连自己的都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