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小的胸膛还带着奶皂味,却暖得不像话。程识低头用脸颊贴着,甚至能感受到不大的手掌在扒拉他的后脑勺,也是模仿着大人的动作安慰。
这么懂事的孩子,却要离开他了。
或许这样才是对的。程识想,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只会受到折磨。程晓君也好,任明尧也好。
晚饭时任明尧失望的眼神镌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也没有做过什么对的事。
任明尧对他已经够好的了。可他还是让任明尧难过。
如果他还有一点良心,就应该离人家远远的,不要再祸害人家了。
医院没有打烊的时间,可家还是要回。
无论今后如何,这个晚上注定不得安眠。
程识想把怀里的孩子哄睡。已经过了平时睡觉的时间,程晓君又哭了那么久,这时却没有困意,直到家门前,都是手牵手自己走路的。
客厅里亮着灯。任明尧当然也没睡,买了材料在给桌角包上防撞条。奶蓝色的边边角角铺满了客厅,每一件有棱有角的家具都变得温柔。
程识默不作声地把程晓君牵到卧室里。连这里的桌椅书架和床边转角都被包得严严实实,小君先在这里玩,可以不要出来吗?不要到客厅来。叔叔有话要说。可以吗?
他蹲下来和程晓君反复确认,拿出积木倒在地垫上。程晓君似懂非懂地拿起一块,朝他点了点头,喔。
程识轻轻虚掩上门。客厅里任明尧正包到茶几,手边的防撞条所剩无几。
别做了。他声音颤抖。
任明尧动作却没有停,也没有接话,恍若未闻地缠完最后一段才转过身。
为什么要这样?程识看着一段段温柔的蓝铺陈在视线所及之处,每一个角落。心酸得不像话,却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在质问什么,在问谁,小君都要走了!为什么还这样为什么?他不是我的。
小君不是我的。
他哭了。或许更早些时候,在医院里,在餐桌边,隐忍得眼圈泛红,早就忍不住了,我知道这么想不对可是我不想让小君被别人带走。
为什么他一定要跟别人走啊。万一别人不那么宝贝他怎么办?别人不会像我这样对他好了怎么办?我想要他健康开心地长大,我想要他过得比我好一百倍。我也可以我也会照顾好他的。
最后一句,在今晚的事故发生之后显得格外没有说服力,他他是我的宝贝。
别哭。任明尧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有种早知如此的错觉,把他拉到沙发上,拥进怀里,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如果你不想,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他从你身边带走的,好不好?别哭了。
可是小君,他好喜欢新爸爸。
好不容易把这些自私的想法说出来了,终于不用因为在意别人的想法而假装大方,居然意外的轻松。
父子间天生就有那份血缘牵连的亲近感,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直很慌,要是小君是他去了新家,更喜欢那里,不想要我了怎么办?他会不会把我忘了?
不会。任明尧语气笃定,你永远都是他的小叔叔。不管是爸爸还是别的什么人,谁都取代不了。永远都替代不了。
程识撇了撇嘴,好像不太相信,低着头眼泪还是掉得很凶,我舍不得。
那我当你的宝贝,不行吗?任明尧郑重道,我当你的宝贝。就算小君走了,我永远都在。
哪有这么大号的宝贝。
大人怎么都不能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程识原本沉浸在悲伤里,却瞥见这个人正经之余隐隐泛红的耳根,心里头一瞬间涌起的感受很奇妙。
任明尧一只手护住他的后背,倾身去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鼻涕。他的耳朵很快变得一样红,想了一会儿才问,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份情书?
任明尧捏着他的鼻尖,声音变得瓮声瓮气很奇怪。
我问了程宇。他回去的时候从其他人那隐隐约约听来的闲话。任明尧说,偷偷写的?怎么不早点给我。
他总算没再否认,又想了好一阵子,才说,其实写得很幼稚的。你还要看吗?
任明尧意外道:还在你手里?
嗯。程识说,但是是我的。只是给你看一眼。
行。
任明尧跟着他进了卧室。程晓君还坐在地上推积木,他打开衣柜,从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只旧饼干盒。
他有很多这样的容器。无论是储物箱,还是收纳包,再到现在的饼干盒。小心翼翼藏得严严实实,像守着潘多拉的魔咒,一不小心放出来就会引发灾难。
连要到冬天才肯告诉任明尧的故事里,都不包含这一项。
程识从信封里抽出那张被复原了很久的信纸,透明的胶带把上百片碎片尽力拼凑在一起,却还是无可避免地留了好几块空白。
他把这张脆弱的信纸展开,放在任明尧面前停顿了一秒,就又很快地折起来放回去,只能看一眼。
任明尧只看到了开头的明尧:。工整清隽的字体,是他记忆里程识的手写字,时隔多年再看到的一瞬间,身体像过了电一般隐隐发麻。
怕他抢似的,程识重复道,这是我的。
任明尧忽地想到,自己曾看过一句奇怪的话。忘了是在哪看到的,说我暗恋你这件事,与你无关。
当时觉得不可理喻,眼下却无须多言就茅塞顿开。
他没有再追讨,看着程识谨慎地把自己的宝贝收好。蚀心的酸楚弥漫难言,是那天在巷子里,被他撕的吗?
嗯。
他放回饼干盒,拉着任明尧回客厅,小声道,小君在这。我们出去说。
秘密守不到冬天,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没有那样好的表演才能,时刻都能将情绪完美地隐藏。即使没有程宇传来消息,任明尧也迟早会发觉不对劲。
他只是在一厢情愿地把坦白的时机往后拖延罢了。
我是在那天晚上骨折的。兰姨知道以后,隔天就把我接走了。她带我去的医院,她陪我做的手术。我在医院里拼了好久,有的碎片实在找不到了。护士还帮我拿酒精和棉签擦掉上面的泥水,帮我借透明胶带。
程识双手交叠,攥紧轻颤地指尖。
既然要说,那就说好了。
我不敢回去。我不敢见你,只要我不见你,家里的人就不会知道你是谁,只要我消失了,他就没有理由到学校去把事情闹大我真的害怕我怕死了!我们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就因为一份情书,你就会被大家看成和我一样的人,你都那么用功了,就因为我,因为我你会像那两个师兄一样名声扫地,待不下去转学还要背井离乡
他没有撒谎。他是真的觉得当初的事跟任明尧没有一点关系,任明尧没有做任何错事,甚至压根就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情书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还差点连累了他的班长。他害怕回去就会变成最坏的结果。所以背井离乡的人是他就好了,不回去就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了。他什么都不用面对,所有人都可以保持原样往前走。这样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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