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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西不紧不慢收起碧落断肠草,沉吟许久,淡淡道:“陛下,听璟儿唤你父王十余年,陛下可有一刻怀愧难安?”
“你何时知晓的身世?”丰庆双目赤红,眼里渐渐浮出癫狂之色,“还是说,你从未忘却前尘!”
萧西蹙起眉头:“若陛下无愧于心,善待故人遗孤,宽待天下黎民,儿记不记得,又有何不同?”
“你意欲何为?”丰庆攥着衾被的十指咯吱作响,眸中赤红已向脖颈蔓延,“萧远虽死,定远将军府荣光仍在,你待如何?要造反不成?”
萧西的眼里似有寒茫一闪即逝。
他忽地站起身,先绕堂中转了几圈,又踱步至窗边,举头望着天边明月,低声道:“璟儿记得,父亲出征前,是摄政王代永安帝远赴西凉替父践行,父亲从陛下手里接过送别酒时还说,驱逐柔然功在千秋,纵有去无回,虽九死尤未悔。”
他转过身,沾了月凉的眸光直直落定在丰庆脸上,泠泠道:“萧家满门忠义,萧氏后人不知造反为何物,不似陛下,尤善此道。”
“放肆!”丰庆陡然直起身,怒目圆嗔道,“萧璟,谁允你如此说话?”
没等萧西应声,他眸光骤沉,指着萧西道:“朕知道了,你早有预谋!你去南州便是为当年事!”
萧西眸光倏敛,淡淡道:“陛下果真贵人多忘事,儿臣去南州,分明是陛下不愿册封儿臣亲王之位,执意要让儿臣南下。若要细论,此莫非便是说书先生口中所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报应?”丰庆重重倒向身后榻枕,恍惚道,“你、你敢谋害天子?”
萧西不置可否,他踱回桌前,一边拿起剪子挑剪烛心,一边如话家常道:“敢问陛下,我父亲忠君爱国,军功卓著,又远在千里之外,他为何要死?若说忌惮将军功高震主,也该是帝王之忧,于摄政王又有何关碍?”
丰庆眸光幽微,梗着脖子不吭声。
萧西放下剪子,抬眸看向他,黯然道:“璟儿也是近来才明白,原来陛下最为忌讳便是家父的忠君爱国之心。吴相为陛下作伪,沈侯领百官投诚,唯手握兵权的家父不会被尔等蒙蔽。若永安三十六年家父仍在,圣上的帝位不会来得如此轻易……”
他的唇边漾过苦笑:“忌讳旁人忠君,成为帝王后,却指望旁人对己忠心,可叹,可笑。”
“萧氏后人忠君爱国,不知造反为何物?”丰庆倏地回过神,瞪着他道,“现下所行又为何?”
萧西的眼里掠过嘲讽:“陛下以为,璟儿今日所为是为谋朝篡位?挟天子以令诸侯?”
话音未落,门外忽而响起的脚步声。
萧西还没来得及起身,久卧在床之人忽地猛抱住床柱,凄声道:“慈觉!慈觉!”
萧西一怔,又倏地勾起唇角,投向丰庆的眼神里横过怜悯之色。
见他依旧不慌不忙,丰庆动作一顿,心头怔忪在见到推门而入的慈觉时攀至顶峰。
从来低眉顺眼之人在瞥见他的瞬间陡然蹙起眉头,脸上惊愕远多过于惊喜。待萧家子颔首示意,他才躬身步入堂内,先朝“二殿下”行礼,而后才转向他,淡淡唤了声“陛下”。
丰庆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并非轻信之人,自然知晓慈觉无父无母,了无牵挂。
慈觉是宫中可有可无的无名小卒,是他让对方平步青云,声名鹊起,萧西能允诺他何物?
若慈觉不忠,那戢羽卫……丰庆只觉心口似有凛凛朔风倒灌而入,冻得他喘不上气。
“慈觉,为何?”他浊目圆瞠,哑声开口。
慈觉抬起头,轻眨了眨眼,淡淡道:“陛下可还记得四公公?”
第八十一章
宫里的老人皆知,慈觉从小生活在宫里,是个天生地养的孤儿。
是以“慈觉”二字出现在贺瑜留给宋离的锦囊里时,萧西和宋离皆有些不敢相信。只他两人笃信用人不疑,是以自御书房前论过“山茶”后,他再未多问一句因由,直至今日听他主动提起。
四公公,萧西亦曾有所耳闻。
四公公原是施公公,是东宫大太监,先太子亲信。因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娃娃吐字不清,一来二去,施公公便成了四公公。
莫非慈觉也曾在东宫做事?他怎会毫无印象?
“你,你是?”听慈觉说出“四公公”三字,榻上之人浊目圆瞠,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是东宫中人?”
慈觉不紧不慢踱步向前,思量片刻,徐徐道:“奴才生来无父无母,稀里糊涂入了宫,也不知如何在这虎狼环伺之地生存。永安三二十年的冬日比今岁更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