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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西呼吸微滞,心口重重一颤。原来南渊君口中的前朝事并非先太子昭文,而是始于“萧”之一字。
“彼时孤六岁,听城里的孩童讲,晚些时候会有将军骑马过落霞。孤从未见过那般盛景,自然兴奋……”
他轻啜一口茶,落入虚空的目光复又悠远且平静:“昔日之落霞真真人满为患,长街两端水泄不通,姑娘忙着掷花,小伙忙着欢闹,几个幼童流窜在人群里,因看不见将军模样坐地大哭……孤不似他几人无用,要看清将军游街,自然要到高处。孤记得,那是座酒肆的二楼,视野开阔,正能将将军英姿看个清楚。”
宋离两人似有所感,提着一颗心,不敢开口惊扰。
墨城却蓦地轻笑一声,投向萧西的目光里泛出隐匿经年的柔软,好似昔年春风越过迢迢岁月,重又拂动在他颊边。
“一头栽下时,孤只觉颊边春风如利刃,靡靡春色成了虚影。孤已闻慈母声声泣,只当那日必死无疑……
“彼时将军离我三丈远,四周喧闹如年节,他如何能看见一总角小儿闷头栽下?如何能弃街上秩序不顾,欺身去救一无足轻重的南琉小儿?”
宋离回握住一动不动的萧西,轻眨了一下眼。
“孤迄今不知将军做了何事,只知十里长街阒然无声,回过神时,街边民众的欢呼声似要震破天际……
“昔日繁花同今朝,那是孤生平第一次骑马。前有百骑开道,后有将军护身,万民齐呼将军之名……
“孤本南琉一小儿,若非将军,何以活命于乱世?何以日游落霞城?何以知晓将军之威,民心之重?
“将军不曾怪罪孤擅闯之罪,分别时赠书一本,教导孤:’敢勇可贵,只为下勇。上不循于乱世之君,下不俗于乱世之民,此为上勇。’”
墨城的声调自始至终徐徐如春风,及至此时,与故人之子四目交接,他的声音里终泄出一丝不经意的,沾了光阴细尘的喑哑。
“昔日小儿成今日墨城,唯将军之故。”
“那将军……”萧西喉头哽咽,翕动着双唇发不出声音。
墨城美目潋滟,侧过身细思片刻,又道:“临别前,孤大胆问将军,大将军游街有昭彰四海升平之意,为救一南琉小儿险些毁了游街,值或不值?”
墨城看向萧西,眼里浮起不自知的轻柔:“将军并未明言,只说,’前日喜闻夫人有喜,来日有缘,让我儿唤子一声兄长,子可要护弟一程……’”
萧西目色怔然,眼里的不可置信满溢而出。
父亲去得匆忙,他本以为父亲留给他之物只一本《远行军》而已。却曾不想,早在他来此世间之前,父亲的一切善缘已与他有关。
“君上所说之巡边将军,可是姓萧?”耳畔传来宋离的声音。
永安朝萧姓之大将军唯萧远一人。
南渊君看着萧西,眸光渐渐沉敛如常:“有一人,萧大人或想一见。”
不等萧西应答,他抬袖朝珠帘方向轻轻一挥。
不多时,轻巧的脚步声响起,一张俏丽的面容随即出现在珠帘侧。
“民女若菲见过君上。”
萧西一怔。进门之人约莫桃李之年,瞧装扮应是寻常人家女子。
只不知她有何紧要,需得墨城在两人叙过先人旧谊,他心绪浮动之时引荐。
“君上,若菲姑娘是?”萧西不自觉蹙起眉心。
女子落落大方走上前,朝他两人盈盈一福身:“若菲见过萧大人、夫人。”
“有些事,需若菲姑娘亲口告诉。”
萧西眸光微黯,眯起双眼看向她。
“萧大人、夫人,若菲家住华琉河上游,家中世代以药田为生。”
萧西还没出声,宋离却蓦然一挑眉,一边打量,一边确认:“药田?”
若菲朝她轻一颔首,单刀直入道:“不瞒两位,君上遣若菲前来,是因民女家中有一处药田在山阴处,地虽偏狭,却极适合一物生长。”
宋离的心口重重一跳,眉心锁起的同时,眸光已不由自主转向萧西。
后者柳目圆睁,双手成拳,已然忘了眨眼。
若菲轻敛下眉眼,一字一顿,字字如同重石落心上,压得他两人喘不过气。
“……碧落断肠草。”
堂下落针可闻。
直至轻掠过堂下的光线昭彰暮色的深重,萧西眸光忽闪,沉声道:“街市上的碧落断肠草,皆出自你家药田?”
若菲轻轻颔首:“昔日药田被破毁殆尽,民女花了大力才恢复如初。尽管如此,今日之碧落断肠草依旧不及昔年之一半。”
“昔年?”宋离微微拧眉,眸光愈发凝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