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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明月夭桃谈诗判史峻岭奇峰瞻古视今(1 / 2)

('轶青不再去看月下那险峭雄奇之峻景,在一旁大石上倚坐,幽幽道:“……g0ng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昭一挥手,撩袍席地而坐,道:“谬哉!若遇昏君,声sE犬马,敲骨x1髓,苦的自然是百姓;但若能有明主在位,富国强兵,励JiNg图治,则必为清平盛世。”

轶青心中暗道,他一再辨别明君昏君,莫非是有做明君之志了?慢慢摇头道:“非也。昏君、明君——不过一T之两面,如一只手的手心与手背,反手云覆手雨,都属于同一只随时掌控天下人命运的铁掌,轻易拿捏世间百姓的生Si,无本质之异。”

昭蹙眉道:“你这话忒的有失偏颇。既然昏君明君并无差别,那何来尧舜?何来禹汤文武?何来文景、贞观之盛世?又何来商革夏命、周革商命?何来秦三世而亡?”

话既说开了,轶青也不再避讳。她今日一早便觉得百无禁忌,不愿受俗世诸多规矩礼俗束缚,是以在汤浴后打扮了这一身不l不类、非男非nV的模样。此时索X放开了胆子,道:“北院王才是只见其表,不见其里,怕是学而不思则罔,妄读了二十余载圣贤书。”

昭觉得他的青娘今日与往常不大一样,似乎更随心所yu、肆无忌惮。他许久未听她这般直X子讲话,不禁唇角微扬,追问道:“哦?那你倒说说,你从圣贤书里读出了什么?”

轶青遥望着月下崚嶒的西南崇岭,缓缓道:“也不可光着眼于书本,而是要结合实际。儒家常言以仁孝治国,国中便似一家:君父为一家之父祖,平民如一家之子nV,官员便如家中的媳妇,上要顾着老的,下要顾着小的——”,斛律昭听了轻笑,轶青继续道:“——依我看,这b喻却不甚恰当。

“何谓仁?何谓孝?若孝悌仁义忠信贞廉只能按照如《孝经》《列nV》上所陈述的事迹、以激荡的言语自我勉励而糟践了纯然肺腑的自我本心,那便不是真的仁孝,学了也似没学,都是给旁人做个样子演戏罢了。臣民既非真的忠孝,非真的奉君如父,那么君父便也非真的仁Ai,非真的养民如子。即便臣民真的忠孝,也难免是被君父和官员愚弄,灌输一套忠君Ai国的思想。一切不过是权力大的压迫权力弱的罢了。

“依我看,国家实则更似一农庄:君父便是庄子的主人,平民乃马牛羊J犬豕,官员则是庄子上的佃户牧人,被主人雇来管理六畜的。”

斛律昭未曾料到姑娘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讶的双唇微启,一边暗暗赞叹,一边觉得她是信任自己才愿说这些与他听,一边又好奇不已,问道:“那在这庄子上,明主庸主奚辨?”

轶青继续道:“明主便是那能看得长远的,知道猪得养的肥了再宰,也知道J若今日都杀了,明日便没的生蛋了。庸主不善经营也罢了。最怕的却是那及时行乐的昏君暴君,今日想吃全羊宴,便把羊都杀了,明日筵宴全村,把牛全宰了,折腾到最后,无可奈何了,不得不杀J取卵,涸泽而渔。等地方和中央的国帑都没钱了,自家圈里的猪骨髓都被敲出来x1了,还要把手伸向别人的猪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从远方群山间移眸望着斛律昭,继而道:“不过,你瞧,对于这庄园上的畜生们来讲,所谓明主、庸主、昏主的差别,无非是主人来宰它们的早晚。只要它们不逃出农场,最后无论如何都是被宰、被利用、被啖食血r0U、蛋N皮毛被盘剥,本质上并无差别。无论是明君在位还是昏君当道,它们最后都是一个Si,不过是迟早罢了。至于那些佃户牧人——他们收了主人的钱来做事,无敢不言听计从的。”

昭默了片刻,摇头一笑,不置可否道:“未料你心里头竟如此愤世嫉俗。可依你们汉人的话说,‘文Si谏,武Si战’。也又一些官员是敢说实话,愿做实事的。”

轶青也笑,道:“我也未料北院大王心思竟如此的纯。你说了,‘文Si谏,武Si战’。文之谏,如武之战,是抱了必Si的决心的。纵使我南朝官家有祖训不杀文官,苏学士不照样因写诗而险些丧命?敢以Si相谏的义士,自古以来又有多少?而虚心纳谏、从谏如流的君王,更是寥寥无几。如汉废帝海昏侯刘贺,在封地做昌邑王的时候就素来狂纵,动作无节,即便武帝丧期也游猎不止。中尉王吉苦口婆心,劝曰:明师居前,劝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集,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刘贺嘉奖之,赏酒r0U无数,其后复放纵如前。又有郎中令龚遂,常内谏于刘贺、外责备傅相,引经义、析祸福,至于涕泣,面刺刘贺之过失。刘贺掩耳而走,曰:郎中令善愧人!刘贺既立为帝,hUanGy1N更甚,王吉、龚遂、太仆丞张敞屡上疏规劝,无果。一个月后,大将军霍光终于将其废黜。

“刘贺之恶,若论帝王而言,并非十分的过分,与桀纣暴君b更是不值一提,《汉书》所谓二十七日内犯下一千一百二十七件事,平均每天四十二件,每个时辰三四件——”,昭听了又笑,少nV继续道:“——多也是不值一提的小错,并非草菅人命的大祸,否则书上早一一列举了。然而,一众大臣长久以来仍旧只能靠‘天意’吓唬他,靠‘劝谏’分析利害,卑躬曲膝地祈求意见被采纳。若皇帝既不怕天威,也不听规劝,那么大臣们只有束手无策。可见在无上而不受约束的权力面前,劝谏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霍光罢黜刘贺算是开启了一种新的制衡皇权的办法,其后的君王当然也时刻留心臣相有无霍光之心,一旦怀疑,臣相便是杀家灭门之祸。再看霍家的结局:阖族屠尽,一口不留。之后,若非为了自己篡位、为了家族的利益,还有哪个会如霍光一般为了国家利益而冒Si辖制君权皇权?

“况且,我刚刚说了:明君与昏君、忠臣与J臣、直言敢谏之臣与逢君之恶之臣,其本质上并无不同,只是所为之事略有不同罢了。

“似你说的桀纣暴君,其以杀人为乐,甚至前朝有将美人杀Si腿骨制成琵琶弹奏者,此等暴君固然使人肝胆俱碎;时《尚书》有云: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可见民不聊生,天下百姓都有了与桀同归于尽之心。

“但明君便不可怕吗?前有太子丹剁下美人双手赠予荆轲——那位因一句“美哉手也”而被砍下双手的美人就不是人么?她就b那个被制成琵琶的美人下场好许多么?——后有汉武帝穷兵黩武、重用酷吏,喜怒无常,动辄族灭,光巫蛊之祸便僵尸数万,京师流血;又为b地方上缴战马,鼓励臣民相互告发,民商多抄没其家、财产充公,真正是视民如犬豕……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就连世祖文——”

她说到兴处,瞧见斛律昭狼一般的碧眸紧紧盯着她,愣是没有住口,只顿了一顿,继续说了下去:“就连大凉世祖文皇帝,用法无私,从谏如流,重惜官赏,恭谨节俭。莫论武功,光文治之上,便复以仁德治国,自居华夏正朔,讲学崇儒,文士望族莫不归心。明君如此,不照样强令南方汉人迁移至北,北方凉人迁移至南?百姓故土难离,官军便拷掠鞭笞,当场被屠戮的百姓便有三万人,其后Si于奔命者更不知凡几,诗曰:老稚填于G0u壑,骸骨白于荒野,连史官都不得不承认:迁移之民,尽失其业。生灵之祸,莫惨于此。

“昏君的暴nVe是为一己私yu,而这些明君贤主,‘为国家的长治久安’,‘为民族的长远发展’,践踏了多少个T的生命和利益?难道那些不肯搬迁的百姓就该Si?难道因武皇开边意未已,就该边庭流血成海水?

“百姓既然无权择选帝王,那么要百姓损自身而利天下,利的大抵就不是天下,而终归也是帝王之一己私yu,是一党一国之统治、一家一姓之江山。”

轶青这一番话,若一开始就大骂凉世祖是昏君暴君,斛律昭必B0然大怒,但她却偏偏先给凉世祖歌功颂德,承认其为中原正统的明君,然后才例举百姓之苦难,最后说明君首要的动机也是维稳自家的统治。她所举的世祖强令南人北迁之例虽然映S斛律昭强迫临安府俘虏北迁,有指桑骂槐之嫌,但却句句说的是实话,也承认其动机是为大凉‘长治久安’。作为权力T系内r0U食者的斛律昭,心思被说中了,他也不恼羞成怒,定定望了姑娘一会儿,从地上捡起酒囊,慢条斯理喝了一气,避重就轻道:“似你这般说,无论明君昏君,当官儿的掌权的怎样都是个错,那么便是多做事的君主被多骂,少做事的君主被少骂,不做事的君主不被骂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着,把酒囊递了过去。青娘以一笑致谢,喝了一口囊中烈酒,被辣得浑身一抖,那模样蓦地让昭想起羽毛蓬松,在寒雪中发抖的小鸟,可Ai极了。她放下酒囊,抬起头时小脸上已泛了起嫣红,白灿灿的明月光下,眉眼清隽秀丽,白皙的脸蛋夭桃秾李般明YAn动人。昭只想将人搂在怀里,不再去想这些家国政治之事,可又好奇姑娘会如何应答他适才的话,真是纠结不已。只听姑娘笑道:“殿下是个聪明人,怎偏生揣着明白装糊涂?温某说的是那层意思么?”

昭大笑,摊手道:“我看你就是这么个意思。做明主多累呀?整日里批不完的折子,还要权衡各方利弊。改日我也不去做那明主,日日如桀纣幽厉一般,耽湎酒sE、敢行暴nVe,气Si枢密院那帮大臣。待国家民不聊生,届时看你劝不劝我做个明君。”

他虽自知放纵贪欢,恣睢宣y,却一直自忖有度,从不耽搁正事,是以能如此玩笑。这话落在姑娘耳中,却记起了他在玉熙g0ng对南朝nV子的暴行,笑容淡了几分,不再瞧昭,站起身踱步到崖边,遥望崇山峻岭,浑身沐浴银白光芒,落在昭的眼里,直衬的那轮明月也不十分的皎洁明净了。少nV过了良久才幽幽开口。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自古来许多王朝更迭,每个王朝的底层道理却都不变。时至今日,始终都是权力掌握在一小部分人的手里,而剥夺了其余大部分人的权利。归根究底,无论明君昏君、诤臣佞臣,无论多做事少做事不做事——他们到底都是人,而非圣贤。人都有人X,都难逃人X的最低点,只是这最低点的程度不同罢了。

“重的如北朝高氏,兄弟几个皆为暴君,皆以J杀掳掠为乐。中间有汉武帝为几棵凋Si的荔枝树处Si几百个g0ng人。轻的则如世祖文皇帝这般明君圣主,自称寡嗜yu所以养JiNg,晚年却依旧嫔妃环绕,还会突然扔出假蛇、假癞蛤蟆等,看nV子们惊逃。世祖爷年轻时也曾几次禁缠足不止,谁想到了晚年,却要小脚的汉nV嫔妃们争摘山坡下的果实,看她们惊慌叫嚷着摔倒在地,他自己则以此为乐。这固然没有北朝高氏兄弟残暴,但对于那些g0ng人nV子来说,差别只不过在于她们活的有多【像】个人罢了。无论在高氏兄弟眼里,还是在世祖皇帝眼里,她们始终都不是真正的人,就如那农庄里的畜生一样,只是被盘剥的程度不同而已。

“为己取乐是人之本X,无可厚非。但若一个人的权力不受约束,便会想方设法利用权力、扩张权力,无论是为自己取乐,或是为自己的利益,或是为国家的利益……总归是罔顾他人的生命与尊严。”

昭觉得不服,沉Y道:“视国为家,一人独治,予取予夺的,自然如此。可若君臣共治,恭行俭约,君权自然是有所约束的……”,语气轻快几分,笃定地笑道:“我看你才是思而不学则怠。人主须顾及人心,并非如你所说那般,可以为所yu为。”

姑娘转过脸来,一张俏丽的面颊酡红。青娘本就是个自信之人,今晚说话越发肆无忌惮,“在触及统治集团利益、国家方针时,位高权重的大臣自然要不乐意,可若不触及高官利益、国家国库的利益,只触及俘囚弱者的利益呢?又有谁来保卫她们,为她们说话做事?所谓‘人X最低处’,指的正是一个人在对待毫无抵抗之力的弱者时的行径。”

她直视着他的双眸,无所畏惧地道:“就如北院大王,在北上的路途中将我扔掼于地、践于脚下的是你——”,神sE柔缓几分,温声道:“——昨日以命相救、为我以身挡刃的也是你——”,垂眸道:“还真是雷霆雨露,皆赖君恩。”

昭听了这番实话,心中倒泛起几分酸楚的难受,好像被某物钝钝地击打在心口,似乎是伤心,又有些许惭愧。他饮了口酒,浇灭心头那异样的难过,起身上前,将少nV拢进怀里,柔声道:“你说的是。但我也并非那怙恶不悛之人。你看在我救了你X命的份上,你宽宥我一二,好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难以忘记轶青被他摔在雪中的模样,忽又记起一路上其他俘虏的生不如Si,连带着想起了蓄在玉熙g0ng与浣衣局的nV奴——她们实质上不也如青娘一样,都是从南启俘来的人吗?昭微微蹙眉,思虑片刻,为表诚意,妥协道:“不如这样,以后玉熙g0ng的nV奴全都遣回浣衣局,浣衣局中民nV皆放自由——”,微一沉Y,低声道:“——贵族nV子却不行,都是为漠北诸王日后所备的,你也要明白我的苦衷,是不是?”语气竟带着些许恳求。

轶青借着酒意,心里不畅快,脾气火气也越发的大。她一把搡开揽着她腰的男人,道:“你自管你g0ng中人去!那等腌臢事与我何关?g嘛来问我?”说着,瞧见他下齐垂着的香囊,凉风吹在火辣辣的脸颊上,记起父亲,泪水夺眶而出,直接上手去拆那单结,一边拆一边道:“这明明是我的,凭什么戴在你身上?你有权有势,便能予取予求随便欺负我吗?”

昭见轶青手忙脚乱、着急忙慌地拆他锦带上的香囊,生生把一个活扣揪成了Si扣,只觉得心里刀绞一般,一根心弦被只无形的手生拉y拽,似香囊上那绳结被拽成了Si扣,拴在心脏上越缠越紧,疼得他手脚一软,一瞬喘不过气,右心口贯穿前心后背的伤口也在隐隐地疼,血腥气翻涌在喉间口中。

他咬牙忍住,屏气调息,垂眸静静望着她灿若桃瓣的小脸、清似露珠的泪痕。Sh漉漉的羽睫上沾濡一片,在明亮的月光下黑得发蓝,如纤弱莹蓝的蝶翼般微微颤动忽闪,似yu乘风而去。自从今早青娘选了那套男装,他便知道她是不愿意入玉熙g0ng的——实际上他心中也早已料到会是如此——他可以慢慢地等,但若没了这香囊,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便连个念想都没有。相较于她,他看似权势滔天,但实则对她毫无办法,而她如今连这一点思念都要讨回去。他一把紧紧攥住她的手,另一手扣住她的腰不许她乱动,道:“你盗走我的免Si金牌,我还没追究你呢,你反倒先来讨还你亲自送给我的东西。你要不要脸,嗯?”

那句话措辞分明凶巴巴的,似在威胁问罪,但语气和音调却很柔和深情,落嗓还稍微带着点砂纸般的哑涩,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一个男孩儿。轶青不禁止住挣扎,疑惑地抬头望向男人。那张俊瘦的脸庞较往日苍白,墨眉微蹙。柔白月光下,连英挺高y的鼻梁也线条格外柔软,冷y的唇稍稍撅起,薄得几乎不见的唇瓣甚至在细微地颤抖。

平日里狭锐寒冽的凤眸微圆,碧sE中水光潋滟,萦蓄着淡淡的哀伤,好像一潭明净秋水,清澈澄净,又深不见底,认认真真谛视着她。

轶青觉得头晕目眩,她不确定是否听的真切,抹了把泪,疑惑问道:“免Si……金牌?”

昭绞住轶青仍旧拽握着香囊的手,SiSiy摁在自己x口处,道:“你知不知道?你交出去的那块金牌是我三哥为我取字的时候赠给我的?”

轶青愣愣望着昭,“你……三哥……?”过了片刻恍然是凉朝的先帝,“噢……”她细细回忆那令牌的模样,又瞧斛律昭的神情,恍然道:“明甫,原来是你的字啊?”这才想起,金牌后面刻着的“金契”二字实则是兄弟间丹书铁券誓文的意思,不同于南朝丹书铁券用铁铸填金字。这一来,酒也醒了两分,遂急着道:“你又没说过,我怎么会知道?你就不能再铸一块?”

昭见轶青急切,x中畅快几分,轻轻冷哼一声道:“你当丹书铁券是想铸便铸的?”姑娘踟蹰道:“那……那……”昭望着青娘红润的桃花小脸与紧攒的秀丽眉尖,心道她还是心疼他的,心中蓦地一软,柔柔道:“那这香囊就暂且代……”,他想说“代你”二字,终是没有出口,直接道:“……就暂且再陪我几日。我瞧你适才得的扶桑国娃娃不错,你送我一个,我考虑考虑算咱们两清。”说着伸手去捏她衣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轶青正微醺,挣开他的手,g脆蹲下身去,将袖中所藏之物皆倒在地上。其中包括两个娃娃。她又一一把其余的荷包等物件塞回袖中。昭见了那个男娃娃,觉得酷肖他今日的打扮穿着。他存了试探青娘心思的目的,拿起来问道:“这个——”

他刚说了两个字出口,姑娘反应过来,忙放下正要塞回袖里的碎银子,一把抢过那个男娃娃,道:“这个可不能给你。”说着放在身后,又抓起那个nV娃娃,推到斛律昭面前,讨价还价道:“送你这个得了。怎么样?好不好看?”

昭心中窃喜,只道青娘是想自己留着那个男娃娃,给他那个nV娃娃,心想:你对我原来也并非全然无心。他哪里知道,轶青留着那男娃娃,本来是打算赠给萧思道的,只因听萧内官讲述的斛律昭幼时的故事。

他接过那个nV娃娃,细细瞧着娃娃身上绛红sE的衣裙,又瞧了瞧轶青那一身绛红sE的男装,笑道:“嗯,还挺像的。”

他的酒烈,抱着她在马上往回走的时候,轶青靠在他心口,已经迷迷糊糊昏昏yu睡。昭本以为她与一帮男人共事多年,酒量甚好,哪料她喝几口便醉?他托起她酡红的小脸蛋,柔声问道:“青娘,很难受么?”姑娘听了,睁了睁眼,浓长的乌睫忽闪着掀起又合上,轻轻哼唧一声,往前栽去。他连忙揽住,把她的头重新靠好,勒缰使马儿慢下来,免得少nV颠簸难过。

马儿慢慢地走。昭回忆起在桃花岭上的一番对话,似自言自语,思忖道:“青娘,你适才说,明君与昏君之所以并无差别,是因为君权受的制约极低,听谏多半也须看帝王心情。如此说来,古今所有王朝岂不都一个样子?照你这说法,只要世间有人,那便不可能有真正的公平……”

轶青隐约听见,在马上挪了挪身子,迷迷糊糊道:“公……平……什么是真……正的公平?那要由……由人来定,由所有人……不分大小强弱……的……所有人……来定。公不公平……不该是几个……说……说了算的……”

昭听了,思考良久,马都走过了汉营的客栈也没有停下,直接载着姑娘往城北安抚使府衙去了。

夜渐凉,冷风吹过,将一缕碎发散在了轶青颊上,吹得她直打了个寒战。她忍不住朝身后那个暖和舒适的怀抱里缩了几分,觉得一指轻轻为她拂开了那搔痒捣乱的碎发,又有一只温热粗粝的大掌将她的头窝紧在温暖的心口处。那颗心脏在她耳边“砰砰”地跳,一下下沉着缓慢、强劲有力。她昨日就几乎整晚没睡,现在眼皮沉重得很,似灌了铅一般,怎么也睁不开,于是省下睁眼的力气,磕磕绊绊地挤出一句话来。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南……北……百姓都是百姓……唯有……唯有以民制君,纪纲倒置……以人……约束人主……才……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姑娘声音渐弱。话没说完,头一歪,完全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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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注

这章里的“凉世祖”原型是康熙:强制拆迁的历史实际来自清康熙海禁,强b广东临海居民往内地搬迁,清末《台湾外志》形容:“人民失业,号泣之声载道,乡井流离颠沛之惨非常,背夫弃子,失父离妻,老稚填于G0u壑,骸骨白于荒野。”就连《清圣主实录》也承认过失:“迁移之民,尽失其业。”

扔假蛇、假癞蛤蟆吓唬nV子惊逃、让妻妾们争摘山坡下果实取乐,这些也是康熙晚年的行径,由与皇帝无冤无仇、甚至被受喜Ai的传教士马国贤MatteoRipa记载,属于相当可观公正的记录了。可见权力无制约,一代明主康熙大帝也免不了被烙上“hUanGy1N”二字。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这当然是南宋辛幼安的词。

这个大家应该都知道:将美人腿骨制成琵琶弹奏的是北齐高洋。

轶青说的关于“孝悌仁义忠信贞廉”的话原本出自庄子《天运》:「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这就是那篇着名的「虎狼,仁也」的后半段。

“以民制君,纪纲倒置”是戊戌变法中保守派评论维新派政策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第二日一早,轶青甫一睁眼,天已大亮,她竟正躺在一间陌生房间内,身上着昨日穿的里衣,外衣却被人脱了,辫子也被人散开了。她最后的记忆中是与斛律昭在崖边,把那个nV娃娃给了他,却不记得何时回城,何时抵达客栈,不由得心中惊慑。定下神来环顾四周,这才发觉房间内陈设典雅,床是一张带有三面围子的大床,床帐四角黑漆立柱,顶部和三面都由上绘白雪红梅山水画的纸帐罩住,上下床的一面则罩笼层层碧纱幕帘,左右各设横木,外衣挂皆于其上。左植绿漆小荷叶为香几,上置香鼎,烟霭芬氲,细细闻来,恍然nEnG寒清晓行,孤山篱落间,使人神气俱清,正是清心安神的“返魂梅”香。

她浑身上下m0了一遍,觉得衣物齐全,并未被人动过,连束x都原原本本裹着,藏在内里的银两都未被取出。又忽然想起袖中那个男娃娃,四下里一寻,青袍小人儿正安安静静立在床头,圆圆的脸上静静微笑,因为逆光,总显出几分孤寂。她再私下里细瞧,这才发觉香鼎中煎法极为讲究,用南朝的隔火煎香之法,以云母石、银叶为隔火片。香丸不直接触及炉火,使得香气发散舒缓持久,韵味淡雅悠长。若非她在g0ng中供职多年,也不能认出此香此法。总之,屋内陈设皆非那客栈能有的品物。

轶青掀起碧纱幕帘下床,忽闻叩门声。她还未应,门已经被推开了,仍是昨日那个容貌甚美丽的西域姑娘,手中端着一盆水,小臂上搭着面巾,见她起了,凉语笑道:“姑娘好睡!都辰时了!”将盆往妆台上一放,绞了帕子。轶青接过谢了,踟蹰着行了个叉手礼,恍惚道:“敢问……此间可是安抚使府衙?是……是谁……送、送我来的?”那姑娘眉眼弯弯,笑道:“姑娘醉的可真是不轻!可头痛么?醒酒汤这就来。”轶青默默摇了摇头,连道谢都忘了,手上机械地绞着帕子擦洗,脑中止不住胡思乱想昨晚发生了什么,脸上也渐渐地越来越热。

西域姑娘见轶青低头不语,连耳根都红透了,忍不住笑出声,爽朗道:“温姑娘,你们汉人的规矩我不懂,在我们漠南,青年男nV两情相悦,共度良宵,并没什么可丢人的。”轶青吓得险些把水盆打翻,大惊失sE道:“娘子,这话可乱说不得!”那姑娘笑道:“我可没乱说!昨日北院大王抱姑娘进屋,姑娘Si抓着大王的衣襟不放,不知说了些什么,大王温声软语哄了好一会儿。我给姑娘更衣后,大王还替姑娘点了帐中香,又守到姑娘睡熟了才离开——”,她把脸盆端在一旁,笑道:“我就说嘛!北院大王又如何?不也是个人么!”

轶青心中甚惊,不解自己怎会抓着他不放,又想问昨晚她更衣的时候斛律昭在不在屋里,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踌躇时,她已经被摁着肩膀坐在妆台前。两张俏丽的脸同出现在镜子里——一张轮廓明YAn锐利,明眸善睐,如灿灿晴曛下的玫瑰般光彩耀目,另一张娟丽清秀,骨相本不鲜明,因披散着如云秀发,更似江南的梨烟杏雨幽远朦胧,又因满面通红,好似烟霞彩云。

那姑娘毫不在意地笑,道:“温姑娘想梳咱们凉人的辫子,却梳的不成道理,我今日教姑娘个简单的,姑娘看仔细了。”说着,利落地将她的头发分成左右两束,先用银红丝带绑紧,笑道:“姑娘发真多,真密。我nV儿七岁,一头小细h毛,只望着长大了能跟姑娘头发一样好。”轶青看那西域姑娘与自己年龄相仿,顶多廿二三,不禁讶然望了她一眼。姑娘手上麻利地编着辫子,那银红丝线穿cHa在墨发间,鲜亮明YAn极了。她笑道:“在漠南,似温姑娘这般大的nV人,三四个孩子也有了。我十六岁就生了我们阿依,前几个月生了小nV儿——”,眼中浮起几分伤怀和念想,道:“她爹去年入伍南征,现在在南方戍边,还没见过她呢,昨儿刚写信来,说给她起名叫‘额敏’,只愿她一生平安顺遂。”

‘额敏’在凉语里是‘太平安宁’的意思。轶青记起淮左的血腥杀戮,黯然一默。片刻后问道:“二位都是漠南人?”那西域姐姐叹道:“是啊,姑娘想来是没去过漠南的。那里既是天堂,也是无间地狱。水草丰美的时候,沙枣酸甜甘香,繁花点缀草原,风吹草低,牛羊悠然,天地辽阔得仿佛没有尽头。那时可在蓝天碧野间纵马驰骋、随风高歌,畅快至极。可旱季来临便截然不同了。h沙漫天,风如刀割,白日骄yAn似火,灼得人皮r0U生疼;夜晚寒气彻骨,仿佛要冻结血r0U。若非牲口Si光了,实在捱不下去,我们也不会南下搬来狮子城的。”她麻利地编好了发,与轶青道:“姑娘看了,只有已婚妇人的辫子才盘在头上,似姑娘这样未嫁的,当挽于耳后。”说着,拿了两条天蓝sE粗发带,似变戏法般,左右一绕,便将辫子末梢拴在了银红丝带上,再系于脑后。

轶青方穿好外衣,又有人敲门,那西域姐姐道了句“想是汤来了”,前去开门,久未有说话声。轶青纳闷,回身转头,屋里哪里还有西域姐姐?立在她面前的正是斛律昭,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汤,倾身笑道:“温公子请用汤。”

他一身皂sE暗金云龙团纹胡服骑装,垂发中有两簇在耳后编了细辫,上束两三金箍,下臂压花腕甲,腰上蹀躞玉带,脚下长靿獞靴,面上已生了薄薄一层胡茬,粗旷中染着豪迈疏狂之气,不似昨晚那个温舒闲适的青衿少年模样,可眼中的笑又分明与昨晚无异。轶青余光瞥见床头的青衣小人儿,回忆起他在玉熙g0ng吃生r0U、欺负人时候FaNGdANg恣睢的态度,一时更觉得分辨不清,心思杂乱。

她避开目光,退后一小步,福一福身道:“昨夜多谢北院王T恤,又承蒙安抚使府的姐姐照料,民nV已感激不尽,怎敢再多叨扰?这便回城南汉营了。”

斛律昭记起姑娘昨夜睡前拉着自己Si活讨要香囊的模样,此时她又态度生分冷淡。他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向前b近一步,不悦道:“你既说要谢我,怎么转身就要走?良心都被狗叼走了吗?”语气却带着被人始乱终弃的意味,颇耐人寻味。轶青听出了这层意思,但她不记得自己昨夜酒醉时到底拽着斛律昭说过什么话,是否让他生了误会,一时间又无法组织语言问清楚。她往后缩了缩,低着脸嗫嚅道:“实在是城南客栈里有许多东西未取,我得回去——”他打断她,紧紧握住柔荑,y把人拽进怀里,沉下脸来吓唬道:“不许去。”左手轻易压制住她些微的挣扎,右手端的碗稳稳的,愣是没让一滴汤洒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姑娘耳侧那两条黑亮的大辫子挽成两个圈,衬的本就娇小JiNg致的下巴更纤柔可Ai,水杏眸泠露瀼瀼,柔nEnGYAn润的唇瓣已被贝齿咬得微肿,听他说不许她走,一双秋水中渐露惊惶之sE,又故作镇定地想跟他辩白。昭无奈地叹口气,松了她的手,改为扶着她纤软的腰肢,允许她在一定空间内拉开与他的距离,柔声道:“逗你玩都听不出来?我怎会不让你去?不过颜平之他们早上就启程回中都了,你的东西已经让人带走了。你现在去也是白跑一趟。”轶青忙抬头道:“平哥已经走了?怎么没叫上我?”看她着急,昭不禁微笑,安慰道:“放心。我的马快,你跟我一起走,还能b他们先到呢。”说到最后颇自豪,语气竟像个争宠时邀功请赏的孩子。

轶青只好喝了汤,心不在焉吃了两口胡饼。斛律昭小山似的身躯斜倚在桌旁,支颐于案,眼中蕴着个笑,偏着头瞧她吃饭。轶青不知怎的,脑中浮现起自己昨晚上拽着他衣襟的模样,虽然都是想象,毕竟臆想往往b现实中更加不堪,她忽然觉着一口气梗在心头,再吃不下去,用帕子把吃了一半的饼胡乱包裹了,“我饱了,咱们赶快走吧。”昭面上不显,心里却因为她下意识用了‘咱们’一词而甜滋滋的,慢慢嗯了一声,“咱们得多带些g粮”,那两个字说的略重,一边从她手中取过帕子,又包了几块饼,拉着她的手立起身,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件绛红棉袄,递到她面前,“新的。喜欢吗?”轶青m0了m0细软的棉布,惊叹道:“给我的?”昭见姑娘喜欢,微笑道:“仍是用的你那件旧袄上的兔毛。那是我亲手S的雪兔。当时送给你,算是犒赏温督官的辛劳。”

他这样说,轶青便多了应得感,不再推拒,将棉袄收了下来,穿上看时,笑道:“还挺合身。”

她被他拉到门边才想起床上的小人,忙挣开,“诶!我的娃娃!”爬进床幔中取了娃娃搂在怀里。昭唇角难以掩饰地上扬,没在意姑娘不肯与他拉手,一掌虚虚护住她腰背,引着她往马厩去了。

那匹乌骊见到主人,兴奋极了,仰着头把嘴唇往斛律昭脸上蹭,不住打着鼻响,还想去轻咬他的肩膀。斛律昭笑着闪身避开,牵起轶青一只手,轻轻拍抚马的颈子。那马又低下头,用鼻子凑过去拱轶青,一连几次,原来是想让她离斛律昭远些。昭忍俊不禁,一手牵住马缰,另一手没放开轶青的手,低声用凉语对那马说了几句什么。轶青再去抚m0它,那马只是垂着黑褐sE的大眼睛,不再反抗。

“它叫图雅……你知道,是‘幸存’的意思。大兴三年春蒐的时候,我在赤峰山撞见她母亲被老虎咬Si。这小家伙才出生没两天,刚会跑,在那儿拼了小命踢蹬老虎。我见了不忍,就……”,摇头轻笑,“其实自然界中弱r0U强食,一物降一物。那母大虫Si了,一窝小老虎也是活不下去的。”说罢,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眸光微黯。

轶青抬眸,头一次认真细致地打量斛律昭的侧脸。他眉峰依然飞扬如剑,下颌的棱角也确实很刚劲凌厉,狭长上挑的凤眸也依旧浓酽明锐。然而,她忽然发觉——或许因为他唇角那略带伤怀的淡淡笑意——他唇的弧度其实很柔软,虽然唇r0U薄得几乎不见,但那几个起伏g勒出近乎完美的弧线,如早春山涧即将消融的寒冰,虽坚y严冷,却透着一种难言的温润与柔韧,仿佛她轻轻一触,便可化作淙淙清泉,泽被万物而一无所争。

她怔然凝望着,竟有些恍惚。

昭注意到轶青的眸光全在他脸上,似乎含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与柔和。他低眸回望她,眼中笑意渐深,语气多了戏谑:“图雅可是在嫉妒你呢,它也知道青娘b它要紧。”说着,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指掌上老茧轻轻摩挲她nEnGr0U。轶青脸腾地灼热,连带耳后根都滚烫,甩开他的手,脱口而出嗔道:“呸,图雅哪里是嫉妒?分明是看你这人恶贯满盈薄情寡义,要我离你远远的。”

这话出言不逊,昭听了也不怒,朗声大笑,顺势将人搂进怀里,笑道:“嗳,青娘骂的是。我这人确实薄情得很,可偏偏对你,怎么也薄不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马厩里还有旁人,轶青脸更热,又挣扎不脱,只好低埋着脸认栽。斛律昭忍不住又逗了她几句,惹得姑娘更羞怒,气急败坏地乜斜了他一眼。笑闹间,忽然有人道:“臣参见殿下。”轶青看时,只见是一位头扎青皂幅巾、盘领紫窄袖袍、腰束蹀躞玉带、脚踩长靿革靴的贵人,正单膝跪地行礼。斛律昭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她掩在了身后,脸上的笑意早沉了下去,淡淡瞥了那人一眼,胡语道:“外面说话。”说罢,柔声嘱咐轶青在图雅厩中等他,先那青巾贵人一步往外走去。

那青巾贵人站起身来,看时六十上下,典型西域人的高鼻深目,须发皆白,面容削瘦,颧骨突出,目光如鹰隼一般犀利,端的JiNg神矍铄,威风凛凛。轶青从他袍服颜sE与腰上十三块玉带銙猜出了来人身份,垂首跪道:“草民叩见安抚使大人。”

安巴坚斜目打量了她一眼,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轶青立起身。热乎乎鼻息扑哧扑哧喷洒在她脸颊上,是图雅颠儿颠儿地凑过来跟她套近乎,大舌头伸出来要T1aN她脖子。

斛律昭两刻钟后才回,面sE看不出喜怒。一见她越过图雅瞧他,立刻绽开个笑,一边披上貂裘,一边笑问道:“如何?你们一人一马,商量出来如何处置我这恶贯满盈之人没有?”轶青将缰绳交给斛律昭,道:“我还是单乘一骑吧。北院王走得快便先走,温某自己早晚也能到——”她话音未落,整个人被拦腰横空抱起,早已跨坐在了马背上,后知后觉的惊呼都没来及发出。男人轻笑,在她耳边呢喃低语:“净胡说八道。你要是再跑了,我怎么办?”大掌把她搂得更紧,马儿嘶鸣一声,撒欢儿地奔驰而去。

春天孩儿脸,一天变三变。昨日方暖,这日便冷了下来。即便裹着厚实的棉袄,轶青仍感到寒风刺骨。骑在马上,疾风迎面扑来,仿佛一层层冰刃刮过,冷意从衣襟袖口钻入,直透肌骨。昭见怀中人儿强忍寒意不肯开口,“啧”了一声,将她娇小的身子拢进貂裘前襟,只留一张小脸露在外头。轶青顿时脸颊一烫,脑海里不由得又开始臆想昨夜醉酒后她揪着他衣襟不放的情景,嗫嚅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昨天……昨天晚上,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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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注

这章b较琐碎,多是些流水账的小事,本来没打算自成一章,但我又确实非常想写。下一章类似十六章,是政治X对话,多是读《通鉴》的心得,喜欢历史的朋友可以考虑看一下,倒也会稍有言情。再过一章就能回归锦绫院的主剧情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轶青显然不记得昨夜醉后说过什么,并且生怕自己言辞间流露了暧昧的意味。昭早看破这一点,也乐得让她误会着胡乱猜测,并没有打算澄清。适才与河间安抚使一番奏对,倒是让他记起了轶青昨晚关于“人与人主”、“国家为农庄”、“昏君明君”——尤其是最后“以民制君纪纲颠倒”——几番出格的言论。他有更紧要的事情得提醒她。

“青娘昨晚说话引经据典,还常用《通鉴》中记述,想是熟读过的。我且问你,《通鉴》以何事起笔?”

这话答非所问。轶青一愣,几乎立即就反应过来了:昨夜“不该说的话”她怕说了不止一件。她心往下一沉,已料到斛律昭要讲什么,y着头皮答道:“回北院王,《通鉴》起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从魏、赵、韩三家分晋开始。”

昭的问话一出口,便已觉得怀中姑娘浑身一僵。她回话的时候又分外恭谨小心。他改用单手勒缰,另一手探入怀中,寻着青娘的手,安抚地缓缓摩挲。那双小手仍旧很冷。他把身板挺秀的小人儿往怀中搂紧了几分,大掌在她小细胳膊上来回游走,为她取暖,声音放的更柔,缓缓嗯了一声,问道:“温公书法为何由此而起,青娘可知?”

编着《通鉴》的学士身后追封温国公,因而又被称为司马温公。斛律昭这句“温公”便是指《通鉴》作者。虽然他掌上动作很柔,语气也不似责备,轶青毕竟心中忐忑,咬了咬唇,道:“回北院王,晋三卿魏斯、赵籍、韩虔窃晋之权,蔑其君、剖其国,王法本应诛之。威烈王不惟不诛之,反命之为诸侯,是崇奖J名犯分之贼臣也。依温公之意,周道之衰微因天子自坏礼法、自乱纪纲而更甚;三晋受天子命而为诸侯,反而使得其他诸侯无法奉礼法讨伐之。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通鉴》始于此,实是着意谨名分、正君道、明礼法、辨贵贱……定纪纲也。”

斛律昭仍旧轻轻摩挲她的手臂,有几息没说话,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轶青心中忐忑,虽不知自己昨晚醉后还说了什么,但从桃花关上对话来看,想必总归是些颠倒纲纪紊乱尊卑的逆言。她正yu自己开口认罪,忽然听他道:“青娘既然明白纲纪之紧要,那么似昨晚那等‘以民制君,纪纲颠倒’的想法——”

他语气并不疾言厉sE,但较平常正sE了不少。她以为他要说‘不可再讲了’之类的话,未料他接着道:“——便只可在我面前讲,万不能再说与别人知道,嗯?”

耳边风声呼啸,轶青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回眸惊望着他,“什么?”是日正月十五,官道上空无一人,图雅自顾自尽情驰骋。昭从路上挪开目光,低眸笑望着怀中的姑娘,道:“都说酒后吐真言。你昨晚那些话必是压在心中多时了,才在醉后一GU脑儿脱口而出。以后可得谨慎些。说给我可以,却不许再说给旁的人听,知道吗?”他这话一语双关——轶青正误会着昨晚二人暧昧不清,他说‘酒后吐真言’云云,实是想加深她的误会。人家姑娘却根本没心情往那个方面想,怔怔然问道:“你难道……不该命令我……再也不许胡说……才、才对吗?”男人目光虽移回了路上,却故意用下颌上的胡茬蹭了蹭她发顶,柔声笑道:“你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对于现实的情况,只怕看得b温公本人还透彻,我为什么不让你说?退一万步讲,即便你的见解都不对,但你显然是认真思虑过的。若这些话全都烂在你自己肚子里,你花的心思不是白白浪费了?”

类似的话,她说与平哥听,都要被骂一句“无君无父,弃国弃家”,竟然是斛律昭一个政权的既得利益者说她“句句都是实话”。她未及深思:恰恰是位处权力核心的统治阶层,才最能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间的利害关系看得清楚真切。当然,前提是这个统治阶层的既得利益者不自欺欺人:若拿“明君”的幌子做挡箭牌——yu做祁放勋尧、姚重华舜、姒文命禹等那样被神化、被造铸成道德模版、且在现实历史上再未出现过的圣主——那便既忽悠了被统治者,还自我感动地骗过了自己。

昭见姑娘垂头不语,秀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继续温声软语地哄道:“再说,青娘愿意同我讲心里话,我荣幸之至,巴不得你多说些与我听呢。”他说这话时下意识低头侧脸,滚热的呼x1洒在她颈间颊旁,图雅一颠簸,他的薄唇几乎碰在了她软透滑nEnG的小耳廓上,那处玉白的耳r0U立刻染上了一层粉嫣嫣的霞sE,似初绽的桃花般动人。轶青轻颤了一下,觉得他温热坚实的x膛紧贴她的背,她耳根滚烫得发烧,却不敢挣动,只能微微缩了缩脖子,连气息都乱了。龙涎香暖,她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似他这般情场圣手的高明本事,怎会弄得玉熙g0ng床帐中的nV子那样痛苦难捱,一迭连声地求饶?再说,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什么样的nV人弄不到?有何必要去花费心思,使用这样高明的手段?这种手段更何必用在她一个小民百姓身上?

昭见姑娘低头默然不语,只道她仍旧不信,款语道:“唔……依我看,威烈王冤枉得很。难道周王室会因他谨守晋国名分就苟存得更久?难道其他诸侯会因魏、赵、韩是周王室所封而非自立为王,就不去讨伐他们?”不禁哈哈大笑,道:“我看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么!”

轶青听了,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努力忍了一忍,终于没忍住,踟蹰道:“若想读懂温公于《通鉴》中写的按语,以及对某些事迹的具T叙述,便得先瞧明白温公的立场与态度。”昭道:“哦?你是南朝旧臣,你说说看。”轶青摇头笑叹道:“温某一个微末小官,能知道什么朝廷文政的大事?不过是听父亲说过——那也是温某的祖父讲的。神宗朝时,圣人曾谓温公曰:汉常守萧何之法不变,可乎?温公对曰:宁独汉也?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虽至今犹可存也。又说,汉武帝改变祖宗之法,盗贼半天下;西汉衰败,是因汉元帝改其父宣帝的政策。”说到此处也不由得摇头哼笑,道:“时南朝推行政治改革,温公率众士大夫抵Si抵抗新政。唔……其立场与态度……可见一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昭本想戏谑一句‘幸亏没成,不然大凉也未必能得前启江山’,话到嘴边y生生忍住了,转而道:“青娘是局内人,适才却只说了温公的立场与态度,未曾结合《通鉴》讲得透彻明白,倘承赐教,幸甚矣。”他话说的夸张,轶青虽知是有意哄她,但压在心底的话一旦开闸,便难停下来,答道:“不敢当。说句不中听的,温公的按语,以及对某些事件的叙述,只怕是以立场为首要、事实为次要,以态度为先、证据为后……偶尔甚至为了符合他的立场,而罔顾史实的真相。

“诚如北院大王适才所讲,温公以为,周王室能残存,全是因为诸侯遵守名分,曰:周之地则不大于曹、滕,周之民则不众于邾、莒。然历数百年,宗主天下,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可事实上,战国时代封国迭代、弱r0U强食,谁能光凭一个无b虚幻的名分苟延残喘?周得以残存,仅仅因为它又弱又小,对诸侯又仍有利用价值;后来长平会战,诸侯的老大g倒了老二:赵经此元气大伤,再无力与秦抗衡,确立了秦对六国的战略优势,四年后秦昭王就g掉了仅剩三万人口的周王朝;最后一任周赧王去世,周朝悄无声息地消失Si掉,舆论毫无争论与异议,可见‘天下共主’之名何等虚幻,何等不值一文!

“再者,又如殿下适才所说,温公断定,若三晋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而周威烈王以天子之名分封三晋这般J名盗分之徒,使其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便没人能名正言顺地去讨伐他们。咦?!这说法更是奇怪!楚当初被周王室封为子爵,后来楚武王熊彻自立为王,便是大大地不遵从礼法——至圣先师坚持称楚国君为楚子而非楚王便是这个缘故——然而被温公奉为礼义之君的齐桓公与晋文公何曾动过一根手指去讨伐楚王么?与三晋同时期的诸侯,又岂会因为三晋是被威烈王所分封,就不去征伐他们?事实上,三家分晋后的第二年,秦就征伐了魏——却只怕不是为了温公所谓的纲纪礼法。

“温公这种辩术,若不小心留意、谨慎思辨地看待,很容易就被他糊弄蒙蔽了。他是凭着先入为主的态度和立场,选择X地诠释与阐述史实;有时候甚至为了让自己的观点维持表面上的正确,重新解释游戏规则。

“b如,为了君臣之分当守节伏Si而已矣这个论点,温公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商纣王的庶兄微子,另一个是吴王寿梦贤能的幼子季劄。温公说,如果微子代替商纣王成为君王、如果季劄代替哥哥们做国君,则商、吴皆不会亡国,然微子、季劄二子宁亡国而不为者,诚以礼之大节不可乱也。这话便是诡辩了。微子不做国君,并非因为他‘宁可亡国也要遵守礼法’,而是因为众臣不拥趸他而拥趸纣。而吴王梦寿的遗命是兄终弟及,哥哥们都依次遵守,反而是季劄最后让而逃之;因此,季劄拒绝做君王,根本不是‘宁可亡国也要遵从礼节’,而是公然抗拒背叛君父之命令,是大不忠、大不孝。

“可见,温公非但选择X地拣择事实、罔顾事件间的因果关系,更随机重新定义如‘礼教’‘礼法’这般的基本概念和游戏规则;总之,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他固有观点的正确X。三家分晋的后果便能证明名分、礼法、纪纲的正确X和紧要X么?微子、季劄宁亡国而不为国君,便能证明礼之大节不可乱么?以温公举出的例子和论据,很难说服我!我都觉得很难被说服,那么多知识渊博的大夫学士都是怎么被说服的?我瞧着,他们无非是站在得利者的立场上,怀抱着与温公一样的固有观念和态度,编出一套话语来自我安慰、欺骗人民。

“似这般人,你一旦跟他讲事实,他便偏要和你说立场;你一旦跟他谈政策利弊,他非得跟你讲忠君Ai国,这话还怎么谈得下去?”

姑娘一番话说得激动,因迎着寒风,面颊红YAn似血,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昭听得入神,心思转了几转,笑道:“实话不瞒你,微子与季劄这两节,我年幼时也问过师傅。师傅教我不可‘争而坏礼,使得兄弟阋墙’。如今听你解释温公按语背后的道理,方才明白:《通鉴》的写法,并不是为了让阅者以旁观角度得出自己的看法,而是通过剪裁扭曲事实,着力于灌输他既有的立场与态度。”轶青觉得自己适才已说的太多,此时只道:“其实以温公的士大夫立场,说这些话也可理解。”昭笑道:“他若有话直说也就算了,偏要扯上一堆‘礼之大节’‘纪纲名分’,让人听来觉得虚伪——”

他顿一顿,继续道:“便如他评价范雎,说秦昭王的舅舅魏冉援立昭王,除其灾害,荐白起为将,虽专权恣横,骄矜贪暴,但毕竟功大于过,没有范雎说的那样不堪;范雎将其赶下台,并不是效忠秦国,而是为一己之利夺其位,最终使昭王绝母子之义、失舅甥之恩。司马温公这样说,只怕是因为朝中如他一般的大人物都不必惧怕魏冉之流的专恣骄贪,反而更憎恨那些把大人物赶下台的小人物。”

轶青听这位骄奢y逸、敢行暴nVe的北院大王这样说——说魏冉专恣骄贪,而温公为其打抱不平,只怕是当权者的兔Si狐悲,物伤其类——不由得大吃一惊,沉Y许久方道:“温公言过其实。昭王最后并未监禁其母芈八子,也未曾处Si其舅魏冉,何来绝母子之义、失舅甥之恩一说?”昭神sE也已冷了下来,沉声道:“正是。似魏冉这般骄纵恣暴者,昭王赐Si也未为过——难道要看着他继续专恣骄贪而置若罔闻?再如白起韩信一流,十恶不赦、杀业深重,最后也是Si有余辜。即便是霍光这般于国于家有功的大忠臣,家人骄奢y逸、放纵不羁,而且即便不为旁人,单为了糟糠之妻许平君,宣帝将霍家屠戮殆尽也是因其罪有应得,并非温公所说的刻薄少恩也。”

轶青越听越觉得骇然,觉得斛律昭正如他口中的魏冉、白起一般,不明白为何“骄奢y逸、杀业无数的权臣‘Si有余辜’、‘罪有应得’”的话偏偏从他口中说出。她默然片刻,斟酌道:“《汉书》曾言: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家重担,匡扶社稷、安定国家、辅佐二帝,虽周公、伊尹只怕也未及。然而宣帝乃坚刚不可夺其志的英主,并非三岁小儿,霍光久专权柄而不知退避,又私党遍布朝野,久而久之令人主蓄愤于上、吏民积怨于下,况其子孙骄纵,霍家是以难逃一劫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昭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放弃权柄,哪有青娘说的那样容易?一个功高震主、权力足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一个使皇帝如鲠在喉的人——最后的道路必然是被杀戮屠剿、曝尸荒野、万民唾弃的。况且,他若放弃权力,皇帝怎么会相信是真的?怎么能确定不是一种试探?君臣的关系便似一个无解的Si环;君王担心重臣背叛,重臣担心君王杀戮,最终只有其中一方之Si才可破解此环。吕不韦自杀、韩信全族屠灭、白起赐Si、萧何入狱,皆是此理。斛律昭自担任顾命大臣那一日起就有了这番觉悟——他倒也无甚可留恋的人或事;只是,无论战Si疆场或被君王诛杀,既然迟早要Si,便也只有及时贪欢逐乐、潇洒世间才最能使人忘忧。

但,现如今有了青娘在他身侧,一切都不同了。

昭心头一动,险些问出:“若我现在放弃权柄,你可愿与我浪迹天涯,日日男耕nV织,J鸣昧旦,如桃源仙梦一般?”但这话毕竟怎能真的问出口?马匹颠簸,他一时间觉得x口中浊气翻涌,不觉转头掩面咳了两声,本来搂着姑娘的掌便松开了。

轶青听他咳,记起他心口的伤。她想起他替她挡刀后咳出的那滴鲜血,一句话哽塞在喉间,想问他伤势如何。可脑海中怎样也忘不了韩信白起的Si有余辜。她Si咬着唇,未再发一言,双手紧紧绞在了一起。

暮sE曚昧,野树模糊,尘沙暝途。二人各怀心事,默然远去的背影渐渐被晦雾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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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注

-我看的《通鉴》是元胡三省音注的版本,中华书局1976年的再版。轶青说的《通鉴》始于三家分晋的话,源自这个版本的24页。斛律昭说昭王与魏冉的话,来自204页。轶青录班固说霍光的话,来自955页。

-神宗与司马光的奏对来自《宋史·卷336》。

-我才发觉角sE似乎都没注意避讳,以后会注意一下的,不过不避讳也挺符合这两个颇为反贼的人物的。又难免觉得现在对总书记要避讳挺Ga0笑,也挺复古的。每回我写论文、教学生做证明的时候都会在想:不知以后简中互联网是否对罗马数字XI和希腊字母xiΞ,ξ都要“避讳”,哈哈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话说上元这日,申末酉初忽簌簌下起了雪,洪振走到玉熙g0ng偏殿庭院里,肩头已沾的白花花Sh漉漉一片。他却不进殿,而是转去了后院。院门口两个小内侍迎将上来,叉手道:“洪老爷子吉祥。”洪振听了那称呼,冷哼一声,八字眉一撇,三角眼中JiNg光瞥向西侧耳房:“你俩到乖觉。咱家来瞧瞧里面看押的犯人,开门吧。”两个小内侍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跪倒在地,哭丧道:“老爷子别难为孙儿们。g爹吩咐了,谁都不许见萧老爷子啊!”洪振B0然大怒,方脸气得涨红,一脚一个踢开:“姓金的多大岁数?也配拦爷爷我?gUi生王八养的羔子,给爷滚开!”两个小内侍Si活扑上来抱住腿,洪振脚踢手拽,大耳刮子往上扇,然后一手揪着一个拨开,扔到一旁,从一个的腰上解了钥匙,大步流星穿过小院儿,开耳房门而入。

思道正斜倚在床头看书,听了外面喧哗也不动声sE。洪振进了屋,不忙脱雪Sh的斗篷,立刻摆出一副笑脸,叉手缓声道:“儿子请g爹的安。”思道放下书,被褥下双腿缓慢痛苦地挪动,抬头瞧了洪振一眼:“劳洪公公亲来看我,忒的过意不去。”洪振忙上前搀扶老人坐正,脸上陪笑得更恭谨:“g爹还在生儿子的气?前些日对g爹上刑,儿子日日心如刀割,但都是主子殿下的旨意,儿子也无可奈何。原本想早早来看g爹,谁料姓金守仁那小子把g爹藏在了这里。”思道淡淡一笑:“既然都是主子的旨意,金公公想必也无可奈何。”洪振一噎:“儿子与守仁都是g爹的儿子,心里自然都是最记挂g爹的。”

思道仍旧淡淡地笑,过了片刻方答:“你的心意我领了。我许久不在长秋监,这些日上京来的奏疏都由洪公公整理,着实辛苦。”洪振听了,慌忙双膝着地,跪在思道面前,缓缓为他锤腿:“g爹明鉴!等主子回銮,长秋仍是g爹监着。届时儿子仍依仗您老人家慈悲照料……”

思道摇头笑道:“你在掖廷说的那句话很对:‘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他话没说完,洪振忙连连磕头:“g爹恕罪!儿子并没那个意思!”思道止住他,叹口气道:“那浪花一朵朵前赴后继,确实是大的推着小的,新的替代旧的。但你记住,无论多少朵浪花拍Si在沙滩上,它们都只是浪cHa0的一部分,终究敌不过推动它们向前的力量,更无法改变浪cHa0的方向。”洪振怔怔望着萧思道:“儿子不明白,请g爹明示。”

洪振在掖廷时几次问他是否与黍离殿的人有瓜葛,思道便已猜出这不是简简单单锦绫院放走两个公主的事;洪振又问他知不知道“信中”到底写了什么,思道这才惊觉:玉熙g0ng既然早知黍离殿的人往外送信,却又不加以阻拦,只怕是yu擒故纵的手段;而且,玉熙g0ng既然不急着治锦绫院私放公主的罪,必是在等待时机,等证据确凿天衣无缝,再罗织他一个b私放囚俘重得多的罪名。

谋反是十恶之首,还有什么罪能b得过谋反?等着一场谋反发生……这戏倒像是提前安排好要做给众人看,用以敲山震虎杀J骇猴的。

思道又叹口气:“似你我这般的浪花,一朵朵拍Si在沙滩上,等瞧清楚cHa0流的流向,早为时已晚了。振儿,你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止劝你一句:主子对待黍离g0ng和锦绫院的态度,未必能代表他对待新政的立场;主子今日对待新政的立场,未必是他明日的立场;退一万步讲,朝廷明日对待新政的立场,未必便是明年的立场,也未必是大凉一统天下之后的立场。你别瞧新浪今日顶替了旧浪,一时间风光无两,可若明日风向变了,浪头改了,那蹿得最高的浪便成了众矢之的,连沙滩都未到便被急流扑Si了。”

言外之意,洪振这朵新浪顶替了萧思道这朵旧浪,一时间风光无限,但靠的却是北院大王要bSi锦绫院和黍离g0ng的决心。下令的虽是斛律昭,做事的却是他洪振。他的手段若太过残酷激烈,未免要得罪上京主张新政的大臣;万一风向变了,浪头改了,他便全没了退路。

洪振未料到萧思道如此直言。他却是个以己度人的,只道萧思道这般说,是怕被他取代,想骗他不要尽心竭力为主子效力。他遂立起身来,在床边坐了,轻笑一声:“主子殿下最倚重g爹,即使关入掖廷也只一夜便放了出来。主子若听g爹这样说,只怕要伤透心了。”他此次来探望萧思道,原是下手的时候没料到萧思道还会被放出来,怕萧复位之后报复他在掖廷的拷打,谁知道反而得了萧这么个把柄落在手里,不由得又呵呵一笑。

思道见洪振不听,也不再劝,淡淡道:“我今日的话,你尽管禀告给主子。两个公主的事得做出个了结,主子现在却得捧着锦绫院,一时无法重责,便只能……”,叹一口气,“老朽无论如何都难以再回玉熙g0ng。往后,主子便拜托洪公公照料了。”

说罢,闭目扭头,不再言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酉时正已是鹅毛大雪纷白茫茫。昭单骑入玉熙g0ng,直骑上玉阶,把缰绳一抛,先问侍立殿侧的内官道:“萧思道呢?”

那擒着缰绳的内侍望来不到而立,与自家主子岁数不相上下,银盆似的脸上早摆开一个笑,一双阔目眯成两弯月。他把缰绳交给一旁小内侍,四方海口咧着埋怨道:“回主子话,主子冒雪回来,也不提前派人招呼一声,奴等主子到了锦绫院才得了信儿的,也没暖上水,温泉也还冷着……诶,晚膳倒是快好了——”,一边替北院主人掸掉覆满貂裘的雪,收了笑道:“奴的g爹在西偏殿后院的东耳房里呢,主子可是要……冒雪过去?”北院主人默了一瞬,问道:“他伤得可重?”守仁苦着脸道:“回主子,那条腿伤得厉害,只怕要废了。其他的伤也未完全止住血。”北院王神sE悲喜难辨,声音低了几分,道:“他可说过什么?”守仁一顿,吞咽口吐沫,答道:“他就说……说是他对不起主子。”

寒夜中主仆二人呼x1洒出的白气似乎都凝固了。北院主人目光沉沉,一言不发地注视远方的夜sE。良久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开口时嗓调却沉稳得生y:“你叫洪振把这两日的奏疏都送到书房。今晚你伺候着,多调些朱砂,孤要熬一个通宵。”说罢,往偏殿去了。

一见他,耳房外两个小内侍战战兢兢下跪。昭捏起一个的脸,见白r0U上鲜红的五个爪印,问道:“有人来过?”内侍颤颤巍巍道:“回主子爷的话,是洪、洪公公……”昭冷冷哼了一声,推门而入。

屋内的老人早已整了仪容,跣足立在床前,见他进来,慢慢跪地道:“罪奴叩见主子爷。”昭一手搭在思道臂弯里,轻轻一g,将人搀起,扶着坐在床上,道:“你腿脚不便,何必行此大礼?”说罢,将他的腿摆在床上,自己在床侧坐下,从一旁矮几上取了药膏,将老人K脚拨到g瘪的小腿肚上,露出脚踝胫骨处夹棍的伤。时夹棍为杨木所制,两根三尺余长,离地五寸许,贯以铁条,夹人时直竖其棍,束绳足踏使不移动,再用大杠一根,六七尺长,猛力敲足胫。三十榔头下去,常常打得犯人胫骨皆碎,杀猪也似惨嚎。此时,老人已跛的左足肿了几寸高,皮r0U青紫淤血,脚踝早已变形,筋脉像一团Si结般盘在一起,稍稍挪动便疼得老人脸sE煞白,倒x1冷气。

昭低眉仔细察看,手上的动作轻柔极了,指尖蘸了药膏,缓缓涂抹在伤口边缘。他动作虽然极轻极缓,但药膏接触到破裂的皮r0U时,思道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嘴角微微cH0U搐,颤抖着低声道:“罪奴怎敢劳烦主子费神?实在惭愧。”昭手上动作一顿,轻声道:“你记不记得,孤年幼时就是这么为你上药的?”思道一怔,也记起了往事。斛律昭六岁那年曾不慎冲撞了一位新封的婕妤,弄脏了婕妤的新g0ng装,婕妤年轻,又正得宠,但不敢拿皇子出气,就只能用萧思道立威,命人掌嘴,生生把脸打得如开裂的石榴一般。老人不禁微微苦笑,道:“殿下连着一个月,每日晨起去书房前,都早早过来给老奴上药,老奴怎能忘记?”昭声音更低,道:“前日的事,是我错怪你了。”

思道心头一动,只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劝谏。他撑着坐起几分,竭尽全力从床上爬下,匍匐跪地,虽是朗声,嗓音却仍旧颤抖。

“千错万错,终究是老奴失察,险些坏了主子的大事。奴婢罪大恶极,纵残喘于世,亦无酬主子天恩。奴婢不求赦宥,惟愿主子喜乐安康,德泽绵长!主子自幼仁Ai纯至,恩义致隆,尝怜恤草木鱼虫之有灵,更何况人乎?奴婢闻《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古之明君贤相,知宽为道,愍伤天下,乃能怀柔贱民。舜不忍杀四罪之民,教化以德;文帝每思生民之艰,慎刑以仁。由是,民知圣德,朝野归心。今臣或有乱,非一日之因;yu平乱,亦非一朝之功。老奴愚以为,若能明察其情理,慎用刑典,莫使Si人之血流离市井,被刑之徒b肩而立,方可太平之风兴于世焉!”

说到最后,连连顿首,泪如雨下,泣涕交加。

昭听着,知道思道是说锦绫院与黍离g0ng众人,将药盒放在了一旁,声音也沉了下来,缓缓道:“你能有这份心,便如汉时路温舒堪恸民疾,上疏求以省法制宽刑罚。但朝政大事,不是你一个刑余之人该置评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起身踱到门旁,背对伏地的老人,透过门缝瞧着外面被疾风卷携的雪花,落嗓陡然轻了几分:“你说你愿孤喜乐安康,德泽绵长。殊不知有些事就如外面那雪,看来此处凹陷,那里凸起,实则厉风一过,凹者存而凸者散……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这都是大势所趋,非人力之所能移也。你明白吗?”

轻叹口气,微侧过头,嗓音也恢复了刚健冷y:“罔议朝政加上锦绫院失察,二罪并罚——”,负手于身后,渐渐成拳,哑声道:“你……就不要再回玉熙g0ng当差了。孤罚你去浣衣局管炊事,你可有异议?”

思道鼻子一酸,早落下泪来,颤声道:“奴婢谢主隆恩!”

昭推门而出时已平复了神情。洪振正陪着笑脸等在门外,昭瞥了他一眼,道:“长秋的事,就由你先监着吧。玉熙g0ng起居都由金守仁来伺候。你在长秋监忙,便不要来管了。”

洪振一怔。长秋监的总管内官,是他多少年梦寐以求的职位,是以不敢相信就这么到手了,以至于一时间都忽略了金守仁将b他更频繁、亲密地接触北院主人。他忙跪在雪地里,高声喜唱:“奴婢谢主隆恩!”

凉人不惯过正月十五,锦绫院却都是汉人,锦工们自己买了糯米粉、面粉、黑芝麻、红豆、山楂,准备包汤圆。轶青酉正进院儿时,却早闻着一GUGU炒菜的油香。进了小厨房一看,原来是阿朱阿青按扬州旧法做起了蛋炒饭。众人一见轶青模样,惊讶不小,直盯着挪不开眼。轶青垂着头,颇不好意思地与众人讲了个大概,原本热闹喧嚣的厨房里忽然一片沉默。阿青首先把炒勺交给她姐姐,过来挽住轶青,道:“温公子也好,温姑娘也罢,都是咱们的大督官,换汤不换药,可没调包成隔壁的张二小!”轶青刚想说她已不是督官,可想起自己虽择选出阿青做下一任督官,却还没向斛律昭请示,此时不好在锦匠织工中造成疑虑,便忍住没说。一边儿的张二小却立刻不乐意了,叉腰嚷道:“凭什么总说我?我就这么好调包?”众人皆笑,气氛又热络起来。

轶青一边用筷子调糯米粉,将其搅匀,一边听阿朱说萧内官给接去了玉熙g0ng。阿朱给山楂去着核儿,因山楂不是南方常食的,手法生疏,好几次险些割了手,轶青挪过去与她一起挑核儿,听她腼腼腆腆地小声问,“温督官,平哥哥怎没与你一起回来?”轶青想起与他在客栈不欢而散,又想起在官道上与他擦肩而过,闷闷不乐道:“他当很快便能到了。”

说曹C曹C到,她话才落,厨房门又被推开,进来的正是风尘仆仆的平之。他环视一圈屋里,瞧见了轶青,却先与其他人见了礼,最后才笑道:“北院王的马就是快,温姑娘b我晚走,却b我先到。”

四周人一下静了,目光又齐刷刷落到她脸上。轶青脸瞬间涨的通红,不知说什么好。阿青在一旁大叫道:“喂!汤圆再不出锅都煮烂了!谁给我拿个碗?赶紧的!”阿朱反应过来,挽着轶青的胳膊,轻声道:“温督官,我们去帮帮我妹妹吧。”将她引出了人群,轻轻道:“温督官别放在心上。你也知道平哥哥这个人,惯常嘴没个把门的。大家的命都是温督官救下的,我们再忘恩负义,也不会反过来搬弄恩人的是非。”

最后一锅汤圆也很快就煮好了。轶青从小就极喜Ai山楂馅儿的汤圆点心,可惜南方山楂又小又涩,好些时候还是青的。父亲在世时,常是想方设法给她弄来千里外北地的山楂,亲手清洗、去核、做成甜滋滋酸溜溜的汤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是她在父亲去世后,第一次过元宵节。

可惜,吃下一整碗汤圆,居然没有一个是山楂的。

轶青心中本就委屈难过,她望着碗里最后一个汤圆,baiNENg肥满的皮儿中渗着乌玉一样的黑芝麻,视线有些模糊。

坐在桌子对面的阿青凑到她跟前,一张秀丽的瓜子脸在她眼前晃悠。

“温姐姐,我这个泛着红,要不咱俩换换?”

轶青抬起头,眼里的泪险些滑落,若非她坐在角落里,又有阿青挡着,眼看就要当众失态。

阿青眨着一双明亮的柳叶眼,唇边绽出个柔和的笑,不由分说,把自己碗里的汤圆舀到了她碗里。

“温姐姐?”

轶青唇角努力往上扯一扯,轻声道谢,将芝麻汤圆舀到了阿青碗里,又舀着泛红的汤圆举到了唇边。阿青期待地望着她。

轶青苦笑,声音总带着点儿哭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是……是红豆的……”

与除夕夜相b,今晚锦绫院众人都兴致B0B0。轶青被阿青阿朱和张二小拉去打马,又被阿青拉着重新束发,给她绾了个汉家nV子常梳的流苏髻,众人到亥正才散。屋外雨雪交加,轶青自己抱着一摞碗碟去了厨房。

她在小厨房的饭桌前呆呆坐了一会儿,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有一两颗砸落下来,滴溅在木桌上。她透过泪眼望向灶旁,锅里还有十来个汤圆。轶青抹了把泪,心算着适才众人吃的,觉得其中应该还有一个是山楂的。她又拿帕子把脸擦一擦,在灶下添了些柴,生火,打算把汤圆再热一热,兴许能吃着那个山楂汤圆。

生好火,她挽起袖子,刚要蹲在盆边洗碗,忽然听见厨房门开了。轶青正舀水入盆,没回头,将垂落的一把头发撩到背后,摆出个笑道:“阿青,还是不放心让我洗碗啊?”

没人答话,但脚步声极轻,不似阿青蹦蹦跳跳的步履。

轶青连忙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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