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先回去吧。程灼看原雨一屁股坐下了,主动说。
他不太喜欢当个累赘。昨天晚上8点多的时候村子里就没什么人声的那一幕程灼还记得,原雨也是村里人,估计睡得也早,没必要陪他这个熬夜十级城里选手在这儿浪费时间。
原雨没答应,仰头问他:我走了你自己知道怎么回去吗?
我来的时候坐公交车过来的。程灼说,我可以打车去公交站。
镇上到村里的公交6点就没了,出租车估计8点多,看那些司机什么时候回家睡觉。
程灼:
我陪你等吧。原雨笑了一下,放下书包开始翻找起东西来。
第6章
原雨最后翻出来一本A5大小的本子,摊开放在膝盖上,又开始摸别的东西。
好半天程灼才意识到那是作业,他愣了愣。
这种几乎不存在于程灼生命中的东西清楚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觉得这个错位的世界在他眼前出现了更大的落差。
居然,会有人,坐在派出所里,做作业。
叹为观止,恐怖如斯。
要不是张嘴的表情太傻,程灼现在能吃惊到生吞鸡蛋。
没多久,原雨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特别简陋的笔盒,磁吸盖的,款式像是程灼刚上小学的时候流行过的那种,很旧。他从笔盒里拿出一截拇指长的铅笔头,用一个纸卷套上,开始看题。
垂眸专注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很乖顺,程灼这才意识到,虽说原雨跟村里其他孩子一样皮肤不算白皙,但他的肤色是那种很漂亮的小麦色,并不显得土气。
他大概是那种标准的别人家孩子模板。
备注,村里限定版。
程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都上高中了,为什么还用铅笔做题啊?
这本习题册不是我的,等做完了要还回去。
程灼一愣:你帮别人写作业?
他还以为乖孩子不会做这种事,又或者是被同学欺负了?
好像跟他无关,但
有点好奇。
而且这会儿除了和原雨搭话以外,他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原雨抬起头,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老师从省里弄来的习题册,复印一本太贵了,我就借来了。
程灼:这样啊。
他想到那个女人给他装的半箱子课本和那叠不全的《五三》,大概这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吧。
你喜欢做题的话我可以送你一套习题册,反正我也程灼在原雨再次看过来的目光里顿住,舔了下唇,继续说,反正我也写不完。
原雨的眼睛有点亮。
不过就是高考复习用的,你现在可能没学完,程灼说,课本内容。
啊。
原雨眼底短暂的光亮暗了下去,他目光平静地看了下派出所里普通的白色地砖,手指捏了下铅笔。
再读一年我就不读了,读到高考复习前。原雨想了想说,应该用不着你的习题册了谢谢你。
程灼拧起眉,莫名有点不太舒服:为什么不读?
高中肄业,那前面两年不是白读了?
老师说高考复习压力挺大的,到时候周末还要去学校补课,放学也没这么早,但我平时得帮家里干活。原雨顿了顿,把头低了下去,重新看向那本习题册,再说,就算我考上大学,家里也没钱供我。
程灼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程灼念的学校不算市里最贵的那批,但一学期的学费也要五位数,像这边镇里高中或许几百上千的学费在看他来根本不算事。再说大学程灼没仔细了解过,不过他听说过越好的学校学费越便宜,因为很多费用有国家补贴的影子。
他实在理解不了有人会因为没钱而放弃读书,这都什么年代了。
争取奖学金或者助学贷款不行吗?程灼觉得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他一个学渣居然在一本正经地帮人想该怎么继续学业。
我不行吧?原雨猛地抬起头,眼底有光,一字一顿地说,老师说我们这里教学资源太差,平时做的题难度跟省里的好学校自己出的题目没法比,大考考不过人家。
我还没见过《五三》搞不定的高考呢。程灼随意地摆摆手,改天我把《五三》拿给你,就这么定了。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
反正他也用不着,不如送出去做点好事,就当还了原雨今天帮自己忙的人情了。
那些课本和教辅对他而言不仅仅是用不着的新书,更重要的是他确定那个女人在拿这些东西暗搓搓打他脸。送给原雨对方高兴他自己眼不见为净,相当于一口气解决了好几个问题。
毕竟,如果不是真的高兴,那双眼睛怎么会亮成这样?
你说的那个《五三》,是习题册?原雨看起来有点兴奋还有点忐忑,你不用吗?
不是说了我写不完。
写不完也是要用的吧。
原雨纠结再三,视线反复落下又抬起,半晌终于像下定了决心。
我问个问题啊,他说,你要是觉得不好回答就算了。
程灼啊了一声。
你应该上高二?这个时候来这里不耽误你上学吗?原雨问,还是你是转学过来的?
程灼一瞬间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果然他这个年龄和游手好闲的状态是个人都会觉得很奇怪。
也许这就是程光宗的目的,让他在不断和别人解释的过程中反复将自己的自尊放在脚底碾磨。
我转学也不会转到这里啊。程灼笑了笑,笑容有点冷,我今年暂时不念书,你就别推辞了。那个《五三》每年都要修订新版,放到明年就过时了,我要用也会买新的。
那多谢你。
原雨这声谢说得特别认真,认真到程灼脸上有点挂不住。
不用这样,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对我来说就是的。原雨打断了他,笃定地说,镇上都没什么卖书的地方,何况我还买不起总之谢谢你。
程灼抿了下唇,不出声了。
原雨等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低下头继续写作业。
夜色渐渐笼罩大地,不知不觉天就全黑了。
镇上的夜晚比村里稍稍热闹些,至少这个点外面还挺吵的,而派出所里还有值班民警时不时的对话声,和对面原雨写字的沙沙声,一唱一和,形成某种节律。
睡得晚醒得早,又刚刚吃饱,程灼插兜坐着,耳朵里传进规律的声音,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
不知过了多久。
原雨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放下了作业。
他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程灼,有点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