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君侧过头,看见是周衡,他无力地朝他笑了笑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没事。周衡走到他身边,想扶起他时,燕君却往后退了下,避开他的手。周衡怔怔地看着他:燕思远,你干嘛?
燕君靠自己的力量坐起身,回看周衡道:你离我远点,免得传染你了。
燕思远,你周衡听他这么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常说我是傻子,其实你才是最傻的那个人。
他想起自己推开门,看见燕君整个人直愣愣地趴在地上那一幕,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燕君用力地扯了扯嘴角,想回给周衡一个安心的笑容,可他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是啊,他真的很傻,明明可以躲开这一切,但偏偏参与进来,把自己弄得这样。
好了,我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燕君安慰他的同时,也安慰着自己:你也回去歇息吧,最近也尽量少来,我累了,想继续睡会。
说完燕君也不再理会周衡,他直接背对周衡躺下,想尽快将人赶出去。
周衡在他身后站了许久,最后吐出一句那你歇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后,才脚步沉重地走出房间。
屋内又安静下来,烛火依旧吱吱地燃烧着,燕君抱着被子,将头埋入其中痛哭起来。
这座城里的人都在说命运的不公,可燕君觉得,命运对他才是最不公的。他不过是写死了一个小炮灰,就被拉入这个世界来拯救他,不过是想努力地拯救完小炮灰回家,却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他又何错之有呢?
他才27岁,一个男人最好的岁月,如今却要死在一本书里了,简直可笑。
燕君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荒芜之中,四周什么都没有,他很害怕,就不停地往前跑。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被一块石头绊倒,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刺痛感让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好疼,特别疼,如果能有一个人抱抱他就好了。他这样想着,于是面前真的出现了一人,那人把他抱在怀里,朝他痛的地方吹气,伤口竟在那人的气息中慢慢愈合。
他抬头看着来人,轻轻地喊了声梁琛,四周开始出现更多的人,有挽心,有钱缙,有周衡等等,这片荒芜之地瞬间热闹起来,燕君也慢慢笑了出来。
其实,他在这个世界也挺幸运的。
*
自从燕君得知自己染上时疫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起初他还能下床走走,处理一些公务,而如今一天中他有大半的时间在睡,醒来也只能躺在床上发呆。
这日夜里,他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看着那木头搭建的屋顶,泪水从眼尾滑落。
醒了,要不要喝点水?一道声音传入耳边,这声音十分耳熟,最近一直出现在他梦里。
燕君歪着头看向梁琛,用干枯的嗓音唤了声他的名字:梁琛。
梁琛端来一碗热茶坐到床边,轻轻将人扶起,再喂了他口水,燕君的喉咙瞬间湿润几分。
同时湿润的,还有他的眼眶。
他看着梁琛,多日的委屈全涌了出来,他哭泣道:呜呜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梁琛,我好难受,我不想死。
梁琛温柔地将人揽入怀中,他轻轻拍扶着燕君的背,哽咽道:对不起,思远,对不起,我不会让你死的。
燕君用力地抓住他的衣服,在他怀里失声痛哭,梁琛紧紧地抱着他发抖的身子,自责和懊悔的情绪占据他全部心头。
他不应该抱着那一丝侥幸置这人于危险之中,也不应该将他独自留在这里承受这么多委屈,如果不是他的自私,现在躺着这里的应该是他,而不是这人。
燕君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等他心底最后的一丝情绪散尽,他从梁琛的怀中退出。
看着梁琛衣衫上被自己蹭上的泪水和鼻涕,燕君面露羞涩:那个,不好意思,把你衣裳弄脏了。
梁琛用拇指拭去燕君脸上残留的泪痕,柔声道:无事,思远,对不起,让你受罪了。
燕君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我的命,不怪你。
在刚得知自己染上时疫时,燕君真的对梁琛产生过几分埋怨,可这些日子他躺在床上想了很多,觉得这事怪不了梁琛,如果不是他要来,不是他一意孤行,他也不会这样。
燕君不想提这个话题,他将视线看向窗外,对梁琛道:梁琛,我好久没有出这个屋子了,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
梁琛也看向窗外,此时外面一片漆黑,还有些凉,而这人的身子现在太弱了,他不是很想。
可他的目光触及燕君眼底的奢求时,他还是点了点头,这人对他所求不多,他不想让他失望。
给燕君多穿了两件衣裳后,梁琛半蹲在他面前:上来吧,我背你。
燕君看着他硬挺的背脊有些迟疑,他也是个大男人,怎么能让另一个男人背自己的。
但他又转念一想,以自己此时的身子,能走出这间屋子都不错了,所以最终,他还是选择趴在梁琛背上,让梁琛背自己。
五月的夜蛙声鸣鸣,燕君双手勾着梁琛的脖子,抬头仰望着夜空,鼻中终于不再是那苦涩的中药味,而是阵阵清新的花香。
夜风轻抚过两个人,中间还夹杂着桃花,其中一些花瓣落在梁琛身上,燕君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梁琛听见他的笑声,好奇地问。
燕君从他发间取下一片花瓣递到梁琛眼前:桃花仙,你的花瓣被我摘掉了。
梁琛轻轻一笑:那你摘吧,只要你喜欢,都可以摘走。
燕君的心随着这句话轻颤,可能是这个夜太美,也可能是他病的缘故,这一刻他只感觉到晕乎,和那一份难以理解的沉醉。
俩人都没有再出声,梁琛背着他走得很慢,让燕君没有丝毫的难受,燕君趴在他肩头,尽情享受属于这个夜的芬芳。
过了许久,燕君才开口道:梁琛,萧王爷还好吧!
梁琛点点头:嗯,只是些小伤,我到安北的时候,都好得差不多了。
想起自己抵达安北第二日,就收到永安大疫的消息,他没做停留就开始往回赶,一路上他都在祈祷这人的平安,没想到还是事与愿违。
那就好。燕君抬头看着夜空的月亮:梁琛,你回到安北开心吗?
梁琛答:开心,谢谢你能让我回去,等你病好了,我带你一起去安北好不好?
燕君没有回答,他将头埋于梁琛颈间,闷闷道:我想家了,梁琛,我会不会死啊?
梁琛的脚步一顿,用坚定的语气承诺: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
可是最近死了那么多人。
想起自己之前看见的那一具具尸体,燕君又开始害怕起来。他真的很怕死,他还没有活够,他还有很多事想去做,他怎么能死呢!
但这个时代的医疗太落后了,除非有奇迹出现。
梁琛,燕君又喊了一声:如果我到时候真的没了,你把我火化后,能不能不要把我埋在地下,我不喜欢那种又潮又黑的地方。到时候你能不能把我的骨灰撒入河里,也许顺着河水,我还能飘回家
别说了。梁琛打断他:你好好喝药,不要想那么多,我一定会救你的。
提起喝药,燕君又想起整日萦绕他鼻尖的中药味,嘴里都生出些苦味。他瘪瘪嘴,学小孩子撒娇的模样道:梁琛,那药太苦了,我可不可以不喝了?
不行。梁琛直接拒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