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眼忽地弯了弯:上将。
长靴踏过满地纸张,唐梨背着双手,一步步向唐弈棋走来,不偏不倚地看着她。
上将,我要的不是目前,唐梨微笑着,声音很淡,我要的是永远。
您既然有能力收我做养女,并且扶持我当上这个少将
那笑意极为单薄,冷冰冰地散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中,碎成了无数尖锐的刀刃。
我自然也有能力推你下去。
唐梨探出些身子,贴着唐弈棋的面侧,嗓音轻细,一个字一个字灌进去:我只是没那个兴趣罢了。
她微笑着:唐上将,
我们各取所需,不好吗?
唐弈棋皱了皱眉,独眼微微眯起些许,隐着些孤傲与不屑:你可以试试。
唐梨直起身子来,褐金长发散落着,少将制服披在肩膀上,佩戴的星衔映出一点碎光,隐着几分深邃的寒意。
之前啊,迟思说她想要听钢琴曲。我琢磨了好久,就特意跑去练了一首钢琴曲。
她的声音轻轻悠悠,气流一般飘忽着滑过耳际,清晰无比地砸落:格林卡的《夜莺》。
唐弈棋:
唐弈棋的表情蓦然沉下来,独眼落在唐梨身上,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不过比起愤怒,眼睛里更多的是惊讶。
真巧,听说上将您也喜欢这曲子。
唐梨搭上唐弈棋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压近了些许,浅色的睫微微弯着,笑意浅浅:改天我也为您弹一曲?
唐弈棋推开了她的手,神色也恢复了平静,依旧是那副沉稳如山的高位者姿态,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
唐梨,已经够了。
她叹口气,说:不用了。
唐梨耸耸肩,少将制服上的银链撞击着,蔓开一阵细碎的响:好吧,那就太可惜了。
她擦着唐弈棋身侧,大步走了出去。。
长廊里寂然无声,只有脚步声在回荡。
那厚重而深邃的北盟旗帜,缀着五颗闪烁星辰,悬挂在高高的穹顶之上,投下的暗影似乎凝成了实体。
唐梨渐渐慢下些脚步,慢了些。
她快走不动了。
那些黏稠而流动着的黑暗,就这样一滴滴,一幕幕地向下坠,沼泽般缠住她的手脚,将她吞没至顶。
唐梨再也走不动了,她颤抖着扶住墙壁,一手捂住了额头,身形向下弯去:迟思。
她的声音细弱低微,不复刚才与唐弈棋对抗时的凌然气势,太过沙哑,又太过脆弱:迟思。
零落的气音在无人的穹顶中回荡,荡开一阵又一阵细密的回音,窗沿有风吹了进来,将北盟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像是雪山之上,呼啸过耳畔的风。
唐梨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那些昏沉的暗影似乎变淡了,变轻了,飘飘渺渺地散落在风中,变成了晶莹剔透的雪花。
那雪花来自许多年之前,在空中轻盈地飞旋着,带着零碎的温度,带着那些刻入骨髓里的回忆,降落在她的怀里。
唐梨伸手想要触碰。
用那一双满是伤痕,扎满了爆..炸碎片的手,去捧起那洁白漂亮的雪花。
雪山之上,狂风呼啸。
唐梨再也走不动了,她猛地栽倒在雪中,腿骨不知道折断了多少处,大半个肩膀都扎满了爆..破时迸裂而出的碎片。
咳,咳咳
皮肤被灼烧得严重,透过撕裂的黑衣,隐约能望见猩红的血肉,一阵阵向外蔓着血。
她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
与其继续挣扎,还不如就这样躺在雪中,看看雪山,看看天空,然后无声无息地死去。
唐梨枕着松软的雪,浅色的睫晕满血泽,稍微睁开一点眼睛。
瞳孔里倒映出一片澄澈的夜空,那里缀满点点星子,闪烁着,璀璨无比,像是她笑起来时的眼睛。
就和小时候一样。
唐梨弯了弯眉,眼角蔓出一个单薄的笑容来,而本已冻僵的四肢里,也涌起了些虚无缥缈的暖流。
血液流淌着,带走了温度。
她枕着苍茫的天地,身上披着漫天的雪花,金发被风吹得扬起,拂过她满是血迹的面颊。
唐梨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片漆黑。
一片令人安心的寂静。
耳畔的声音越来越轻,不知道是风声减弱了,还是她已经快死了。
就在这时,肩膀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力气很轻,绵绵软软的,然后有接连推了好几下。
唐梨睁开一丝眼睛。
黑发自肩膀垂落,柔顺地落在她的身上,那人弯下身,费劲地似乎想把她抱起来:你还好吗?
唐梨垂着头,没力气说话。
抱是抱起来了,可是除了唐梨,那个人其实还背着个沉沉的背包,拖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什么仪器。
咳,咳咳。唐梨咳了几声,她慌忙过来扶,细白漂亮的手都染上了血。
那个人看看唐梨,又看看好不容易一路拖过来的检测仪器,她一咬牙,小声嘀咕:不要了。
她把绳子解开,黑色背包也干脆地扔到了雪地里面,然后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
唐梨听见在她在叮铃哐啷找着什么,对着一堆仪器,碎碎念叨了句:再见啦,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用力把唐梨拉起来,费劲将她挪到自己的背上,用几条绳子紧紧地绑好。
唐梨彻底脱力,任由她动作。
那个人肩胛很瘦,触感却很柔软,唐梨枕在背上,莫名感觉自己像是枕着一个糯米团子,又绵又软,将妥帖的温度送到她的怀里。
她就这么背着唐梨,沿着刚刚一路走过来的脚步痕迹,踩着松软的雪地,慢慢在雪山之上一步步挪动着。
脚步明显没有受过任何训练。
一下深,一下浅。
走得跌跌撞撞,艰难无比。
她为什么要救我?唐梨疲惫地低着头,她声音沙哑,血气一股股向外涌:你是
那个人一顿,猛地回过头来。黑色长发铺着密密的一层雪,长睫上的霜被热气融化,融成细小的水珠:
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似乎有些失落,小声解释道:我现在叫楚迟思,我们的科考队就在附近,我背你过去。
那声音轻而缥缈,裹挟着漫天雪花吹进耳廓里,竟有一种令人怔然的暖意。
距离自己很远,却又很近,仿佛只要唐梨愿意伸出手,她便可以触碰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暖。
楚迟思又问:你呢?
她问的是自己的名字,还是自己在这里的理由?唐梨不知道怎么回答,声音被风雪淹没:我没有名字。
她倒在楚迟思的肩膀上,困倦地阖了阖眼睛,脖颈间的狗牌晃动着,晃着细细碎碎的响。
金属映出冷光:【63号】
楚迟思的步伐有点不稳,背着沉沉一个人,还要分一丝呼吸来说话:唔,你没有名字啊。
雪花自天际飘落,落在她漆黑的发间,越积越厚,恍然间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如月般的白纱。
我之前也没有姓名,不对,确切的说,我之前只有个字母和数字组成的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