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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陆惟森回道。
“我……”江佑厘试图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自己十八年来的人生,“四岁被拐卖到濒市,后来被爷爷江崛南救下并领养。十五岁跟着爷爷回到沉市投奔他女儿,中考后被生父程怀廷找到、赢了官司、接回家,当时生母已经去世十年,十六岁爷爷去世了。”
“怕黑是因为被拐卖的时候被丢到后备箱里关久了一点,有一点应激障碍,不是很严重。”江佑厘说到这里莫名顿了顿,“爷爷给我买了小手电筒,以前每晚给我点煤油灯。”
“这就是我的自我介绍。”他最后说。
电话那边,陆惟森沉吟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道:“想打听我什麽时候的事。”
“从高考后。”江佑厘精準道,“从你去培市大学计算机系读书开始。”
“好。”陆惟森从善如流,依然像在配合小朋友,“我读完了大二,成绩很好,但大二过得很不太平。”
江佑厘把手机攥紧了一点,“怎麽了?”
“我父亲陆迁冕是个还算成功的企业家,但一夜之间成了金融诈骗犯,逃窜国外。你感兴趣的话,网络上可以搜到他实施经济犯罪的全过程,以及他犯罪的起因,赌博。”
“我把他的房産变卖掉,还了他生意上欠下的所有具有法律效力的债务。”陆惟森告诉他道,“但他在澳市赌场上借的,我没有还。所以那些人到培大闹事番,扰乱了教学秩序,再加上后来我的耳朵受伤了,现在被学校强制休学一年。”
江佑厘犹豫着插话:“耳朵是……怎麽弄伤的?”
“当时他们闹得很兇。”陆惟森说,“连在教学楼和宿舍楼墙上喷油漆和贴大字报这种原始的讨债形式也没落下。”
“我报了警,但每次只能消停几天。为了不影响室友,我在学校附近租住了一间平房。”
“有天我出门上课,他们撬锁进去,点了煤气罐离开,想引爆我的住所,以此恐吓我。那天教授生病调课,我提前回去,手刚搭上门把手,就爆炸了。”
陆惟森语气平静得像只是在转述报纸上看来的新闻:“倒是没受什麽伤,只是右耳感音神经性耳聋,听不见了。”
夜晚实在宁静,阳台门外漫天雪雾中的月亮像一盏微微发烫的弧光灯,只有几磅重。楼下隐约传来程怡茉关掉电视机回房的声响,江佑厘随之沉默了短暂的片刻,才说:“我现在知道你的事了,你也知道了我的,我们是朋友了。”
“好的。”陆惟森笑道。
“你到酒吧打工,会不会不习惯?”江佑厘问,“那里不像是你会喜欢呆的地方。”
“还好,今晚是第一天。”陆惟森那边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的声响,像是也躺到了床上,“我做三份家教,抽时间自学学校的课程,手里接的IT项目收入也还可以,在沉市可以生活。”
江佑厘又耐不住好奇心和关心,问:“那些讨债的人去哪儿了?”
“判了一年。”陆惟森自然地纵容了他的追问,“我回沉市是因为这里比培市物价低,环境我也更熟悉。”
“噢。”江佑厘抠着手机壳的边框,“那你现在这麽忙,分身乏术的时候,要是有什麽我能做的事,我可以帮你。”
“好。”陆惟森应道,随即难得地问了江佑厘问题,“你和女朋友经常来Reunion吗?”
闻言江佑厘不由得又紧张了一下,想起了自己面对陆惟森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谎言,含糊其辞道:“嗯……裴喜夏最近喜欢去听歌,我主要是陪她,不是为了去喝酒。”
“你们感情很好。”陆惟森评价道。
“还、还挺好的。”江佑厘硬着头皮回道,又努力地转移话题再次确认行程,“那我明天下午去找你,帮你搬家。”
“嗯。”陆惟森看似被搪塞了过去,“来之前给我打电话。”
江佑厘打了个很小的哈欠,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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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江佑厘每每回忆起他和陆惟森的这第一通电话,都会悲喜交加。
那晚的陆惟森与他之间就像一对极性相反的磁极。他忍不住放下胆怯,遮遮掩掩、铤而走险地接近,而陆惟森,选择了信任他这个奇怪而真诚的陌生人。
十八岁的江佑厘热烈而真挚,像烤不化又静悄悄的夏日夜晚,在漫长冬日里试探着闯入陆惟森的生活,给他打电话,小声说“晚安”,给他讲母亲画的《小象斯莫》和母亲,给他讲江崛南,给他讲程怀廷,给他讲拿到offer了的最最最心仪的英国顿斯汀大学。
唯一没有讲的,是他彼时已经为期三年的暗恋史,是他除了玻璃窗偷画小象事件和暴马丁香旁偷看事件之外的、未被撞破的无数次来去匆匆的窥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