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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饭厅备好了饭,今日吃饭人齐全,祖母惯例在自己院子里吃,大哥在房里吃,二哥难得回家吃饭,餐桌上添了几道菜,比往日更丰盛。
我们一家四口连带夏九州五个人坐在一张小圆桌上吃饭,夏九州毫不客气,疯狂扒饭,看得母亲直叹气。
左知言忍不住骂道:ldquo你是饿死鬼投胎?rdquo
夏九州往我碗里夹了块肉,挑眉道:ldquo你懂什么,办差辛苦,我多吃两口饭怎么了。rdquo
左知言又骂:ldquo半点不斯文,哪里有读书人的儒雅。rdquo
父亲沉着脸摆了摆手道:ldquo吃饭就吃饭,读书就读书,别扯三说四,好好吃饭。rdquo
左知言抿了抿嘴,兴致阑珊地拣菜吃。
父亲见他情绪低落,夹了只鸡腿给他,温声细语道:ldquo为何胃口不佳?rdquo
左知言摇摇头,只说:ldquo中午在太子府吃多了,顿顿大鱼大肉,再好吃也吃腻了。rdquo
父亲点点头也不说什么,见我沉闷吃饭,又问我:ldquo舟儿近来办差如何?rdquo
我吃着菜随口回道:ldquo都挺好的。rdquo
左知言嗤了一声,眼神轻蔑道:ldquo挺好?太子府与太尉府都分不清,整日稀里糊涂,还吹牛去太子府写喜字,荒唐!小心没头没脑得罪了人都不知道!rdquo
父亲沉下脸道:ldquo知言!他是你弟弟,你知道他性格木讷就帮衬他一些,阴阳怪气的做什么?rdquo
左知言倏然红了眼,将筷子拍在桌上恼怒道:ldquo您就是偏袒他,什么都偏袒他!rdquo他站起身怒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跑。
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道:ldquo越大越没规矩了!rdquo
我怯怯放下筷子,迟疑着站起身,父亲按着我的肩膀坐回去,语气凌厉道:ldquo不许去哄他!rdquo
我支支吾吾点了点头,埋下头继续吃饭。
母亲幽幽看着夺门而出的左知言,忽然轻轻说道:ldquo知言十九岁了,也该议亲了,这般孩子气也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人家。rdquo
父亲兀自思忖了一会儿,淡淡道:ldquo百川钻研学问,再等他两年,舟儿年岁还小,如今又无官职在身,也再等两年,知言倒是可以议亲了,兴许成了家就长进了。rdquo
父亲说完又看夏九州,笑吟吟说:ldquo你也可以议亲了,你放心,老师记在心上。rdquo
夏九州连忙给父亲夹菜,言语好不殷勤。
晚饭过后,我与夏九州回了小院,我心事重重又坐立难安,犹豫了半晌想着还是去向二哥赔罪吧,怎么说他今日也帮过洪叔。
我拿起洪叔买的花生酥糖,兀自一人去找他。
本是想说几句好话哄哄他,走进小院听见父亲爽朗笑声,走近些才瞧见父亲与二哥,还有其阿娘,三人有说有笑坐在一起,二哥眉开眼笑撒着娇与父亲勾肩搭背,犹然像从前那般孩子气,父亲也受用,十分喜欢他天真无邪的模样。
我手里抱着花生酥糖默默折返回去,到底是洪叔买的酥糖,我还是自己吃吧。
夏九州见我回来,什么也没说,只意味深长看着我笑,我摸摸鼻子喝了口茶,悻悻道:ldquo花生酥糖也不便宜,咱们留着自己吃吧,还得攒银子给你置宅子呢。rdquo
夏九州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突然又闭拢,只点点头,也捧起茶来喝。
次日天不亮,洪叔就驾着马车送我与夏九州出门,沿途先将我在太尉府放下,然后再送夏九州进宫。
我到达太尉府时,天刚蒙蒙亮,正门刚打开,洒扫的仆人正在擦拭门口的石狮子,太尉大人的马车正候在门口,我准备进门时,太尉大人身穿一品官服,由仆从簇拥着从里面出来。
我恭敬站去一旁,合手俯着腰,将脑袋埋下。
太尉大人大步流星经过我身旁,突然脚步一顿,折返三步站到我面前。
我不敢抬起头来,只能绷紧了神经盯着他官服的下摆。
ldquo抬头,让我瞧瞧。rdquo
我晃了晃神,太尉现年只有二十八岁,声音却低沉,颇有种不怒自威之感,我紧张地抬起头去,却见他剑眉星目十分俊朗,只是微微蹙着眉的模样令我不寒而栗。
太尉看了看我的脸,又撩起我的腰牌翻看,沉声道:ldquo你是典司院的人?rdquo
身侧管事走上前,弓着腰说道:ldquo这位是典司院派来写喜字的杂役,叫......rdquo
那管事看了看我,我连忙回答道:ldquo小人叫左行舟。rdquo
太尉沉着脸问:ldquo喜字为何写行楷?rdquo
我倏然一惊,无意识攥紧了衣摆,颤声道:ldquo太子妃成婚用正楷,侧妃用行楷,礼制上是这般规定的。rdquo
太尉目光炯炯望着我,突然扑哧一笑,凑到我耳边小声道:ldquo写这么好看作甚,涂几笔就罢了。rdquo
我眼神呆傻看着他,太尉笑着弹了一下我的脑门,紧赶慢赶上了马车。
我一头雾水,待进了门,管事的才来与我说话,亲自沏了茶方说道:ldquo大人莫怪,昨日我家小姐见喜字非正楷,咣了顿火,被太尉大人训斥了一顿才作罢。rdquo
我不敢多问,闷闷点了点头,待管事走后,兀自拿着笔墨写起来。
钱誉与夫子们陆续进来,房间里才逐渐热闹起来,大家分坐在椅子里,各自写着字。
本以为今日会同昨日一般风平浪静,正好端端写着字,突然冲进来几位嬷嬷,其中管事嬷嬷插着腰一脸凶神恶煞,手里捏着一沓喜字红纸,当着我们的面揉搓撕烂,恶狠狠道:ldquo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拿什么破字来敷衍,你当这是菜市农户娶亲,随意涂两笔便罢了!rdquo
众人吓了一跳,迟疑着站起身却不敢回嘴。
嬷嬷们正闹着,老夫人怒气冲冲跑进来,气急败坏道:ldquo闹够了没有!闹够了没有!昨日嫌弃字体不对,今日又嫌弃字写得不好!你们这要闹到什么时候?rdquo
管事嬷嬷嗤笑道:ldquo老夫人这么说就不对了,老太爷也说这字写得难看,这打得不光是我们的脸,也是您老人家的脸那!rdquo
老夫人遣了人来把她们轰走,可昨日写得那些喜字却全废了,地上七零八落全是撕成碎片的喜字。
钱誉面色不悦,却不敢抱怨,只尴尬说道:ldquo幸好只是浪费了一日,咱们抓把劲,重新写过吧。rdquo
我蹲在地上把碎纸团起来,老夫人握住我的手腕,叹气道:ldquo别收拾了,我叫仆役过来收拾,您坐着歇歇吧。rdquo
我温温地点头,心情沉重坐回椅子里。
虽当差几个月,却没有见过什么厉害的主子,典司院的大人们也都是兢兢业业,累的时候也数落我几句,却不曾真的为难过我。
我正慌张无措时,程尧司吏突然面容焦急跑进房里,正以为他是为了此事而来,却见他面色凝重,打发了钱誉与一干夫子出去,只徒留我在房间里。
我紧张地攥着手,结结巴巴道:ldquo我、我晚上熬夜重写。rdquo
程司吏走近我,拧着眉问:ldquo你是不是得罪人了?rdquo
我一脸困惑望着他。
程司吏又问:ldquo左知言大人是你兄长?rdquo
我讷讷点头:ldquo是我二哥。rdquo
程司吏抿了抿嘴,沉默了半晌道:ldquo太子派他监管迎亲事宜,他今晨来说,太子府人手不够,叫我把所有夫子都叫过去,留你一人在这里写喜字。rdquo
我怔怔望着程司吏,一时间竟不能言语。
程司吏叹了口气,一脸恼怒的模样:ldquo他不是你二哥吗?你怎么得罪他了?rdquo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声音嗫嚅道:ldquo没有得罪。rdquo
程司吏咬了咬牙,指着我的脸说:ldquo我不管你,你一个人在这里把喜字都写了,不然你晚上回去捧捧你二哥,总不能叫我夹在中间为难。rdquo
我红着眼忙不迭点头应是,程司吏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揉了揉眼睛坐回椅子里,我不敢耽误,拿起毛笔继续写字。
从小到大向来都是如此,哪里有什么得罪不得罪,不过是习惯了拿我取乐,喜欢看我窘迫为难的样子,哪怕我真的去哀求讨好,他也未必会饶过我,要是被父亲知道,二哥挨了骂反倒说我告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