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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沈熙洛数着更漏隔轩窗望天色,等待外面的人睡去。
门扉突然被敲响,敲击声一板一眼。
“沈娘子。”庄嬷嬷刻薄的声音响起。
“嬷嬷安好。”沈熙洛开了门,轻声细语。
庄嬷嬷打量沈熙洛。
夜色渐深,少女却无要睡的模样,打扮齐整,脸庞娇媚。
庄嬷嬷皱眉。
她细窄的眼狐疑,“沈娘子丢的镯子找到了吗?”
沈熙洛轻轻眨眸,她抬起手腕,露出纤细腕骨上的赤金缠丝镯子。
少女微笑,“多谢嬷嬷关心,已经找到了。”
她语气乖顺,笑容柔美,挑不出错。
庄嬷嬷面色一窒。
“沈娘子,你白日走的急,老身未来得及为你布置课业,现在过来,是要告诉你课业。”庄嬷嬷将书本递给沈熙洛,冷冷道,“将《女诫》抄五十遍。”
沈熙洛心思微动,眼底轻染亮色,声音清脆应下,“好呀。”
庄嬷嬷没想到沈熙洛竟然是这般欢快的态度,她瘦削苍老的脸浮现怪异,更加刻薄。
“老身明日就要抽查,沈娘子莫要糊弄老身。”庄嬷嬷紧绷声音道。
沈熙洛面容不解,“嬷嬷是侯府派来教我规矩的,我为何要糊弄嬷嬷?”
庄嬷嬷凝噎,脸色难看地离开。
沈熙洛将桌案上的烛火点燃,摇曳火光落在她的眸中,她嘴角扬起弧度。
她想到用什么理由掩盖自己的消失了。
《女诫》抄五十遍,那可是要抄一整晚。
所以,她房内的烛火点亮一整晚,看到的人只会以为她在抄书,不会知道她不在房中。
今年的雪势大,迟迟未停,隐约有继续下一整夜的架势。
月明星稀,雪飘幽夜。
四周传出熟睡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各在梦乡。
沈熙洛右手拎了一展小巧的五色琉璃灯,左手拎着食盒,在黑暗中披着白狐里红鹤氅轻手轻脚地推开客房屋门,小心翼翼地踮足下了楼梯,从驿站后门走进后院。
清寒的风吹入袖中,沈熙洛的脸冻得通红。
她捏着琉璃灯盏的指骨收紧,轻轻加快脚步。
柴房的门扉紧闭,沈熙洛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推开,而是轻轻叩响,带了点不好意思,“你还在么?”
话音轻柔落下,雪降在沈熙洛的身上,她心脏紧张跳动。
等了片刻,里面没开门。
沈熙洛不由得想,也许他还在睡,她不应该打扰他,或者,他已经离开,那她没有理由纠缠这个陌生的少年。
沈熙洛回首,看向身后,驿站傍晚无光,黑黝黝一片,参天古树在雪中散发幽寒气息,枝叶在斜月下晃动,仿佛有魑魅魍魉隐藏其中。
沈熙洛咬了咬唇角,有些害怕。
她暗暗调整呼吸频率,心想,将食盒放下就回去。
她正要俯身,门扉悠悠打开,少年的手缠着纱布,指骨修长,透出靡丽的病弱。
他没有走。
沈熙洛轻轻弯了弯眸子。
“我为你带了饭。”她抬起手中食盒,轻声细语,“你好多了吗?”
兰砚的目光落在沈熙洛身上。
少女穿着月白色的裙子,皎洁如月,外披红色大氅,衬得她脸蛋愈发凝白剔透。
她微微仰眸,三千青发只以一根纯洁的玉芙蓉簪子束起,在雪中笑着看他,手中琉璃灯盏散发着碎金一样的璀璨光辉。
兰砚侧身,默不作声地示意她可以进来。
作为帝王,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沈熙洛觉得她救的少年有些安静。
她对他露出友好的笑容。
沈熙洛走进柴房,门扉半掩,未合拢。
沈熙洛看了下柴房里的情景,与她离开时没有两样,打开的药箱安静地躺在地面。
沈熙洛望向少年,他身上披着件白色的大氅,毛绒领子,是她的兔绒大氅。
他的发带着凌乱,一张冷白的脸幽静。
沈熙洛的睫毛动了动,她暗暗觉得少年可怜,他没有避寒的衣物,所以不嫌弃女子的衣物。
实际上,兰砚是不在意身穿什么。
即便现在赤.身站在沈熙洛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羞耻的心思,他的情感与常人不同。
沈熙洛觉察到少年在打量她,他有些戒备。
沈熙洛将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三菜一汤,犹豫了下,直接摆在地面上。
“你不要请医者,我想不出别的东西可以帮你,所以,只是为你带了饭菜。”沈熙洛对少年柔柔道。
“我不需要。”少年淡淡道。
他的警惕心尚未消散,多疑于饭食中有毒。
沈熙洛一愣,“你不饿吗?”
少年抿起薄唇,下颌线瘦削。
沈熙洛觉得他应该吃些东西,这样有助于身体恢复。
少女将八弓箸递向兰砚,歉然说,“饭菜凉了味道会不太好,你这次先将就着,下次我会想办法在饭点给你带吃的。”
少年桃花眸中的情绪微动,轻声,“下次?”
他声线幽静,在夜色中悄然绽放。
沈熙洛理所当然地点头。
她救了他,那她会负责到底。
他不吃饭,沈熙洛可以理解。
就像她救的那只猫,起初充满不安全感,对她给予的一切都带着警惕。
沈熙洛怕少年出于戒备的原因不吃饭,她盯着他,叹口气,有些委屈说,“这是我的饭,专门为你留的,我还饿着肚子呢,你不要嫌弃。”
少女执着地将八弓箸递给兰砚。
兰砚慢慢接下,在沈熙洛监督一样的目光中,他抿抿唇,动了几口饭菜。
这时,沈熙洛微笑道,“其实我不饿。”
她狡黠弯眸,眼尾微翘,天生媚眼,春情烂漫。
少年捏着八弓箸的指骨一紧,他听到沈熙洛站起身,去将窗户、门扉关严实。
兰砚留门,是为了防止暗杀。
沈熙洛关门,是觉得太冷了。
“此地并非久留之地,你先将就一晚,明日我想办法把你挪到别的地方。”沈熙洛关了门,拍拍手,思索着说。
兰砚放下八弓箸,他的桃花眸幽黑。
“夜间风凉,待在此处,容易感染风寒,你先回去。”少年温温道。
沈熙洛微顿,她问他,“你在关心我吗?”
柴房漏风,兰砚看沈熙洛,她身上的软香在寒风中吹到他的鼻尖。
兰砚眼底的光微微变化。
“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沈熙洛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她其实想多待一会儿,“你叫什么?家住哪里?我也许能帮你。”
兰砚看着沈熙洛,轻声,“我不知道。”
“不知道?”沈熙洛惊讶。
少年乖顺垂下睫毛,他的睫毛漂亮清秀,微微收拢,透出孤独无依的可怜,“抱歉,我想不起来了。”
他声音闷闷,带着慵懒鼻音,“也许,我是一个可怕的人......”
“怎么会。”沈熙洛见少年乖巧,下意识反驳。
兰砚睫毛轻动。
“我来驿站的时候,差点遇到水贼。”沈熙洛想了想,与他说,“可能你昏倒在此,与那些水贼有关。”
沈熙洛走到兰砚身旁,抱膝坐下,她红色的鹤氅接触到他肩膀随意披起的兔绒白氅。
“追杀你的人,也许就是那些水贼。”沈熙洛猜想,提议道,“要不这样,明日我为你报官,这样就能查清你的身份了。”
兰砚不想打草惊蛇,他撩起眼皮,无害轻声,“若我是水贼中的一员,那我就会被抓起来了。”
沈熙洛指尖颤了颤,她确实想过这个可能。
沈熙洛担忧地看着少年。
难道,他在失忆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贼寇?
可他这般年华,这般样貌,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是我的猜测,不能当真。”少年望着沈熙洛,忽然笑了。
他多情的桃花眸弯起,黑色的眸勾人心魂。
他直勾勾地看着人,笑起来,实在是好看极了。 ', ' ')